那和尚听了,就笑:“分明你刚才,是去了一个人的屋里。因听了一些话,因此才引得现在浑身的不自在。”
那贾环听了,更觉纳罕。因问:“你怎么知道的行踪?你这和尚,莫非竟是一路跟踪我的?”
那和尚听了,就从怀中取出一面宝镜,递与贾环道:“我不必跟你。只要对着这面仙镜念一念咒语,我便知都做了什么。”
那贾环听了,心里就受不住了。因对了这和尚道:“是么?不如你就念一句,与我瞧一瞧。”那和尚听了,就点了头,在一块石上坐下了,将那面镜子抚了一抚,口里遂念念有词。果然,那和尚收了口时,但见他手里的镜子就发出一片夺目的光彩来。光华褪去,那宝镜里果然就现出一间黑暗的屋子,那屋中有一张床榻,那床榻上躺着的人,却是那贾芹。那贾环见了,便又情不自禁地看去。但见那屋子里,果然又发出一火烛的光来,那举着灯的人,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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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见了,已然吓得张口结舌,转过头去,不欲看的了。那和尚见他脸色煞白,便笑:“怎样,如此你可信我了吧?”
那贾环战战兢兢地就道:“你这和尚,弄得哪里来的妖镜?”
那癞头和尚就道:“休要胡说,只是宝镜。怎样,你要还想看更多,我都放了给你看。从你出生,一直到现在,都使得。”
贾环见了,就连连罢手道:“不用了。我信你就是。”
那癞头和尚听了,就微微一笑道:“怎样,你现在可想通了?”
那贾环听了,就遮掩道:“我想通了什么?”
那和尚就道:“你心里懂的。”
那贾环听了,就道:“我不懂。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爱在这里,就在这里。”说着,就要转身往屋子里走。
那和尚见了,就在他身后,沉沉一叹,口道:“往左或往右,不过只差一步。不过,这一步,却是云泥之别。你须细细想好了。”
那贾环听了,心中的愤怨终于喷薄而出,因又转过身,对那癞头和尚说道:“和尚,你不懂。想当日我和我母亲,也不知受了她多少的气?想她的女儿,落入那暗门花楼之地,也是咎由自取。”
那和尚听了,就叹:“莫非,你要记一辈子么?”
贾环就叹:“我也不知。但我知道我心里还恨。当日那园子里,待我不好的人,我统统都记着。”
那和尚听了,便又问贾环:“那园子也破败了。既如此,你为何不回去报仇去?”
那贾环听了,想了一想,就道:“我不是不想报。只是我不屑去了。纵然报了仇,又怎样?毕竟,已经被欺负了,时光不能倒流了。”
那癞头和尚听了,就又笑:“若给你机缘,将那时光倒回了,你又当怎样呢?”那贾环听了,就默了一默,踌躇不语了。那和尚就叹:“依我看,你即便回了去,也是不会行恶事的。不过还是言语上愤懑罢了!”
那贾环听了,心里奇异,遂问:“你怎知道?或许,我果然就去报仇了呢?”
那和尚听了,就又叹:“痴儿。何必执迷不醒?我且问你,你有何仇,何恨?”
那贾环道:“我是那府里的庶出子。因我不是府里太太生的,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受他们的偏见。那府里的一干人等,见了我总是一副瞧不上的样子。若有什么,只管欺负我。头一个,就是我那琏二嫂子。如今她女儿入了青楼,我的心里,只是称愿的。”
那和尚听了,就笑叹:“哦。这便是你心里的怨恨了。可还有其他?”
那贾环听了,想了一想。好半天道:“也并无其他。”
那和尚就叹:“痴儿。你可知,这天下的庶出子,自出生以来,遭受的都和你一样的待遇!低贱如街头乡下的平头百姓,高贵如那宫里的皇子。”贞亩史巴。
那贾环听了,不免就凄惶起来,因就喃喃道:“是么?”
那和尚就又叹:“自古嫡庶有别。从古至今,就是这样地不平!不过,想那些庶出子中,也不乏出类拔萃的。想你在那府中,也并非不读书。想那些典故,你也该知道一些。”
那贾环听了,遂低了头,与和尚道:“不错。我却是知道一些。比如袁绍和袁术。又比如那自古的宫廷,也不乏庶出的雄才大略的君王。不过,这些又与我何干?真正,他们是才俊,而我却是强盗。”
那和尚听了,就笑:“强盗又怎样?强盗中也有高人。”
那贾环听了,就摇头道:“和尚。不必抬举我。实话告诉你,仅仅就是那些恨,已然就叫我放不下了!其余的,且不必多说,我是不会听的!”那贾环一径说,却又捂住了耳朵。
那和尚就道:“纵然你恨意未消,但你那侄女却是无辜。你到底是她的叔叔,既知道了真相,莫非还睁着眼,放了那两个恶人不成?”
那贾环听了,心里也觉烦难。那和尚就叹:“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你的母亲已然放下仇怨,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好歹,不如回去看一看。这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
那和尚因觉贾环顽固,与他说了一大堆,也颇觉疲累。因又将念珠挂了在脖子上,向后略走几步,方又隐了在芭蕉树下,霎时不见了。
那贾环见了,也觉怪异了。和尚既走,贾环也就重新入房中。闭了门,歪在床榻上,脑中却是想起那些孔孟的词句来。从前,读孔孟之书,贾环总是觉得最烦腻不过的。因觉枯朽而又晦涩拗口。不想这会子回想了,却觉句句上口。因心里,又想起了父亲的告诫。
那贾环昏昏沉沉,时至第二日清晨,却也未入睡。那贾环起了床,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因去了贾芹的房中,见他和王仁也已醒了过来。那贾环就笑:“昨晚睡得可好?”
贾芹听了,就伸了个懒腰,笑道:“极好。从来未睡过那样好的觉。”那王仁听了,也在一旁兴奋地比划。贾环见了,就又道:“如此我果然放心了。因我身上有一桩事,事情也紧急,得赶快去办理。你们既不想走,莫如就住在这里,且等我回来。”
那贾芹听了,心里遂兴奋不已。因对了贾环道:“三叔果然肯收留我了?”那王仁听了,也咿咿呀呀地叫唤。
贾环就道:“我看你们也有做强盗的本领。好歹等我回来。不过也就三五日。你们且听我的话,只管安分地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因这巷子,本就是仿那西蜀宰相诸葛孔明造的屋子。你们贸然出去,不熟悉地形,只是要误入了这里一处死牢的。”
贾环此言一出,果然贾芹就畏惧了,因道:“三叔,你这里就很好了。我很乖的,哪里也不去的。”
贾环听了,就点头微笑,口道:“好。这里什么都有。厨房里有酒有米有面。你两个即便吃上一月,也是有富余的。好歹我三五天就回来。”
那贾芹听了,就笑:“三叔吩咐得好仔细。如此三叔只管放心去办事,横竖我和大舅自能料理炊食。”
那贾环听了,就又点头道:“好。”到了午后时分,那贾环果然就提了个包袱,骑了马,出了那莫愁巷。那厢,贾芹和王仁住在贾环的屋子里,当真不敢出去一步。</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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