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嘉善睁开半闭着的眼睛,沉沉盯着饶如卿。
他的声音与平常完全不同,透着肃杀和冰冷:“你怎么敢?”
饶如卿的眼神毫不避让:“儿自是清楚爹忠君爱国,但今日我想问问您,您忠的是哪个君?爱的又是哪个国?”
“所谓君权神授,向来都是统治者为了更好地统一臣民而采取的愚民说法罢了;儿知道爹不信命,自然也知道每年用来进贡的所谓‘祥瑞’从何而来,换做君王也是一样的道理。”
饶如卿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立刻觉得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应该在适当的范围内做个唯心主义者,“退一万步讲,若君王真的是天之子,老天也会倾向于选择一个优秀的孩子——这也是为什么末代王朝总是在人祸不断的同时,天灾连连;而被选中的新的孩子则在自身努力之外,能拥有属于他的运气和机遇。”
她闭了闭眼,继续说:“忠君一词,向来只能用于明君身上。如果忠诚放在了错误的人身上,以一‘忠’字为准绳听之任之,则是愚忠!儿信您是个聪明人。”
“至于‘明君’与否的判断,儿倾向于遵从普遍的认知。”搓了搓指尖,饶如卿想到“恶法非法”这一命题,斟酌着给“明君”划了个范围,也能让自己良心好受一点。
毕竟这主意的由来并非出于所谓的“大义”,而是源于自保的私心。
“爱国则更好解了。您爱的是这荣国?还是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这延续多年的文明和民族血脉?”
“自古朝代更替,纷争不断。历史是前进的,但只要人还是这样一群人,土地还是这样一片土地,拥有着相同的精神信仰和文化传承,那国与国、朝代与朝代就没有区别,只是换了个人坐那把椅子,换了个执政的方式和社会格局罢了。”
“爹。若是我们再不做准备,我们的结局或是被今上扳倒,或是作为前朝重臣被扳倒。情势已经不容我们再犹豫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或许是因为做成年人做得太久,加上读大学的时候被迫看了过多专业性较强的文章和书籍,在严肃场合,她完全无法扭转自己遣词造句的方式以迎合一个正常五岁女孩应有的语言表达能力。
在外她可以选择装作天真不知事,以沉默或无关痛痒的日常对话搪塞过去,但对着自己的父亲、在这样不得不以逻辑和利弊说服他、也无法假以他人的场合,她只能开口。
幸好她爹是给她吓大的,今天说的这些不合年龄的话虽然稍微过了头,也应该不至于把她当怪物丢出去。
天知道饶嘉善这回被吓成了什么样。
饶如卿这些话说得挺慢,中间也略有停顿,她能顺利地把话全部说完,多亏了饶嘉善正沉浸在震惊中顾不上插话。
让他久久不能回神的不仅仅是这段话的各种“高级词汇”,更是其中的思想、站在历史高度来证明其私心正确性的厚颜无耻。
真不愧是我女儿。饶嘉善脑内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在饶如卿眼里,她爹只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饶嘉善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怀里那个粉团子抑扬顿挫地说了一大段话,让他惊讶之余多生赞叹。
两年后的现在——他抬起眼看着对面的女儿。
比那时高了不少,长大了不少。依然是那样抑扬顿挫的语调,其胸襟和见地却愈发令人震惊。
她最终能飞得多高?多远?饶嘉善完全无法估计。
饶如卿观察着饶嘉善的神情,知道她爹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她放下心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肩膀也耷拉了下来。
一放松,困意就袭来了。饶如卿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
“好爹,我回去了,计划我也想了一些,爹决定了就来找我商量商量吧。”呵欠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饶如卿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捂着嘴,跳下了椅子。
正沉思的饶嘉善就笑了。
他起身拉住女儿的手:“爹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两人穿过夜幕,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只在饶如卿的房门口,饶嘉善低低地说了句:“今天辛苦了。”
饶嘉善何尝没有主意?
确实如饶如卿所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心中依然被父亲谆谆教导的“忠君爱国”束缚着,给了他最后一丝犹疑,这才诱导着女儿进行了那样一番惊世骇俗、一旦传出去二十个头都不够砍的论述。
若不是看着她长大,这一刻的自己可能真的会认为女儿是什么妖魔鬼怪吧。饶嘉善自嘲地想道。
他回忆起饶如卿这两年的言行——聪慧有余,经验不足,多还是纸上谈兵。这让他对女儿“还只是个孩子”这一点更为笃定,心里不知哪根弦松了下来。
如果真的要带着她走这条铺满荆棘的道路,必须得让她历练一番。饶嘉善决定。</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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