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沉沉的没有尽头,在夕阳收尽余辉将最后一线阳光洒在佛州这片一望无际的平坦荒原上的时候,牵牛的老叟用手提着比手指还粗的纤绳赶上一身黑亮彪称的水牛摇摇晃晃地沿着凹凸不平的山村小道从泛着苍青的水库大堤上向夕阳尽头山坳里的古老的村庄走去。老农民用苍老的声音啍着悠扬的小调,歌声安详、从容而又淳厚,好像金秋过后庄稼汉在稻田里收割丰收的喜悦。暗淡的微光映在他被烈日晒的黝黑的皮肤上,他那黑里泛红的面庞上咧嘴一笑,便露出两颗清清浅浅的酒窝。今天牵牛去喝水的时候,他在水库里捞到了一条两三斤重的大鱼,看来今天晚上又能回家吃一顿红烧鱼,就着杏花村的美酒,那滋味好极了。老人家是个烈士家属,他的儿子出去打仗的时候牺牲了,他独自一人把小孙子王春拉扯大,好在家里还有几亩闲田,日子还算是过的去。可是王春不学好,老跟着村东头的阮文绍、刘支越等人鬼混,想到这里,王老汉不禁眉头一皱,摇头叹起气起来。
阮文绍原来是杀猪卖肉的。这年的一天,他杀了一头猪,怕一时卖不完,会变臭变坏。阮文绍虽是个莽人,却不是那种无良奸商,心想把肉放在哪好呢?想来井水较凉,于是就把一扇猪肉吊到门口的井里了。为了怕别人顺手牵羊拿去,又在井口上盖了块千斤大石。眼看“万失无一”了,倒觉得没啥意思了,于是乎便在石板上写上一行大字:“谁能揭开石板,可拿走好肉一刀!”随后阮文绍就拿了另一扇猪肉,游乡叫卖去了。
这时候,从南边的大路上过来一条汉子,推着一辆独轮小车,车上装着两布袋青豆,径直走到了井边停下,想喝点凉水,一看有口井,结果被大石头盖上了,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这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干嘛把石头盖在井上呢?想着就上前把石块搬开了,完了就去提那井里的绳,提着提着,提出一扇猪肉来。嘿,这井里怎么会有新鲜猪肉叻,还有一把快刀!这时大汉才看到石块上有字,二话没说,手起刀落,割下一刀好肉,放在车上,推起车,吱吱呀呀直奔大路就走了。
阮文绍的老婆正在大门口那做着针线活,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了,想阻止他吧,又觉丈夫留了话在大石上,不好开口,便招呼道:“好汉,请留下姓名!”“刘支越。”大汉指指自己俊俏的马脸,又指指自己印着三只松鼠的青豆蛇皮袋,说:“我就在佛州海云街的粮食市上,有事找我,一定不会错的。”
阮文绍回来以后,老婆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经过。嘿,阮文绍这气!叫道:“白叫人拿走我一刀肉,还让我丢人现眼,欺人太甚!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待我去找他算账去!”
他飞奔进了佛州城,沿着海云街,这头看到那头,果然见有个鞋拔子脸的大汉,面前放着印有三只松鼠的两袋青豆在叫卖。就是他了!阮文绍瞪大环眼,出语带剌:“喂,你这青豆能吃吗?”刘支越见阮文绍来意不善,哪有买豆问人家豆能不能吃的,强压住气,说:“我卖的青豆从来都是上等货色,是从美国进口过来的高科技,您自己仔细看看吧!”
阮文绍伸手插入布袋,抓住一把青豆,用力一攥,立刻青豆成了豆粉。掏出来,摊开手放在刘支越的面前,嘲笑说:“把青豆粉当青豆卖,骗子!”
刘支越心头火起,指责他不该弄碎自己的青豆,阮文绍却不肯认账,还非说刘支越卖豆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吵开了,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谁也不知道这两人谁的话属实。这时候,阮文绍也急了,抓起一把青豆套着刘支越脸上撒来,道:“想要脸,就别吃我的肉;想白吃我的肉,就别要脸了!”
刘支越一听顿时明白了:敢情!这是那刀猪肉的主人。哦,有人能吃了你的猪肉,你不乐意了,就跑来斗事。哼,咱老刘也不是什么好鸟,想当年,我刘某斩丁权诛赵芳,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怕了你不成?跟着两人就打了起来。这下好,整个海云街,从东打到西,又从西打到东,把个街市打的东倒西歪,七荤八素。这二位身体重,武艺好,力气大,两步一拳,三步一脚,很快就把整条街夯的比石板还要结实。
这时候过来一个卖内裤的,大声劝架说:“住手,你两小子,敢在我地头上打架生事,翻天了是吗?有什么过不去的都可以坐下来谈嘛。”看热闹的人们见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身体瘦弱,穿的衣服破破烂烂,不禁嘲笑:“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真想劝架就动手去把他们拉开吧。”卖内裤的果然飞步跳到了当街,一手攥住刘支越的胳膊,一手攥住阮文绍的胳膊,朝两边一分,又朝下一按,两人立刻就成了楔进土里的橛儿,分毫也动弹不得了。
人们都连声叫好,刘支越和阮文绍也都从心眼里佩服。一问,才知道这个卖内裤的原来叫作罗嘉庆。俗话说:好汉爱好汉。碰巧见到了面,怎么肯轻轻错过?刘支越和阮文绍都表示想和罗嘉庆交朋友。罗嘉庆见他们都是英雄,也表示十分钦佩,希望能成为弟兄。阮文绍生性痛快,说:“不打不相识,说干就干,立即在这里结拜好了。”动手捧了些土,堆在当街;又拣了几根细柴棍儿插上,权当香烛,然后硬拉罗嘉庆、刘支越一齐跪地磕头,就算结拜成弟兄了——当地百姓称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结义。罗嘉庆的父亲名叫罗弘,刘支越、阮文绍自幼丧父缺少父爱,此时他们三个拜把子结为兄弟,相当于帮刘支越和阮文绍找了一个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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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米面夫妻,酒肉朋友。”罗、刘、阮三人萍水相逢,一下子打得那么热乎,其实也脱不开这酒肉二字,都同样是为了吃吃喝喝,可从中讨点便宜。当时,阮文绍最富,卖的又是肉,自然要常常作东请客;刘支越贩卖粮食,不愁钱用,上门也不空手,这酒便由他包下来;罗嘉庆卖内衣,本小、赚头少,糊口尚且困难,每次总是只带张嘴巴赴宴。阮文绍、刘支越见他老是一毛不拔,慢慢就受不了了。他俩私下议论:这么下去哪行?就是有金山银山,岂不也要被他罗嘉庆吃空?终于商定了一个办法,决定要除掉他这个累赘。
这天,阮文绍特意在后花园里安排了筵席,先和刘支越分两边坐下,却把上首空着,特意留给罗嘉庆。酒菜刚刚上齐,罗嘉庆提着几件内裤来了,其实他也不是每次都空手而来,有时也会送几条内裤给二位兄弟呢!他一点也不客气,说:“来早不如来巧,我就不辜负两位兄弟的好意了!”一屁股坐在空着的位置上。刘阮二人一看,心里暗暗窃喜,这回你还不死!原来那里铺了张芦席,席下盖的是一口井,按说他会掉下去才是,不料罗嘉庆却坐得安安稳稳,照旧大吃大喝。
阮文绍惊得愣了半天,装作离席吐痰,绕到罗嘉庆身后,暗暗揭开一点芦席,只见井里水雾缭绕,臭气熏天!原来罗嘉庆早已看出了破绽,坐在苇席之上以后马上暗放内气,这股暗气直冲井底,井水在强大气流的冲击之下发生反射,激起的水柱竟将罗嘉庆坐下的苇席给托了起来。阮文绍几乎都要叫出声来,差点没被井口激起的水柱给喷了一脸,连忙盖好了席子,又转身回席,附耳告知了刘支越。刘支越明白,罗嘉庆虽然眼下家境贫寒,就凭他这股暗气,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放得出来的,跟他结交将来必定会过上亡秦灭楚的好日子,便对他另眼相看起来,说道:“罗大哥,想当初我弟兄三人当街结拜,未免太草率了。眼下,是在三弟家里,三牲礼品都好备办,看来应该重新祭天祭地,来一次结拜的大礼。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罗嘉庆巴不得靠上这么两个有钱的朋友,好经常随着白吃,便满口答应了下。阮文绍也很快领会了刘支越的意思,大声附和:“二哥说的对,我们要重新对天发誓,同生共死,永不变心!”于是,他们便来了个第二次结义。
罗嘉庆老吃刘阮的白食,心里终觉有些不安。他和老婆商量,要请两个结拜的弟兄也到家里来吃一顿。他老婆感到为难,说:“人来人往是人之常情,就是倾家荡产请他们一次,我也没二话可说。只是你看我们家里还有可倾可荡的了吗?让他们看见,以后哪还能瞧得起你?只怕不大合适吧!”罗嘉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想了想说:“不妨,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立刻借来几条布袋,全都装满黄土,口朝下,成排竖在屋里。然后请来客人。
刘支越、阮文绍第一次来到罗嘉庆家里,只见一间破茅屋,四壁空空,人在房中,可以早看日头晚看星,炕上铺草席,盖烂絮,锅碗瓢勺都缺口断把,没有一样是完整的,可是却有很多布袋,全装得满满的,自然有点怀疑,便问那是些什么东西。罗嘉庆想糊弄过去,答道:“黄金。”刘支越心里明白,不愿多话,赶紧端起酒杯,边喝酒边把话岔到了别处。不料阮文绍偏不知趣,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哥,你别打肿脸充胖子。明摆着:你穷得上顿难接下顿,哪能会有这么多黄金呢?”过去摸了摸,口袋里边梆梆硬,不禁半信半疑:“莫非真是黄金!”罗嘉庆难以改口了,只好一边哼哼哈哈应付,一边拉他说:“上席喝酒,上席喝酒!”
越拉阮文绍越不肯走,非弄个水落石出不行。他忽然双手抱住布袋,猛一用力,翻了个口上,嘿,里边果然装的全是金灿灿的金子,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张飞赶忙又打开另外几个布袋,全都是一样!
罗嘉庆夫妇俩也都惊呆了:“果然是三人一条心,黄土也变金啊!?”刘支越恍然大悟地说:“我看这是苍天示意!只要我们三兄弟永远风雨同舟,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们还应该对天盟誓一次。”其实这只不过是罗嘉庆瞒着夫人,用泥巴捏出元宝再涂上金漆而已!你看刘阮这两大傻冒,也不咬一口试试真假就信以为真,要是真有那么多金元宝,罗嘉庆还用在大街上摆摊卖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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