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着说说狼咬死羊的事。
第二天巴雅尔拿着手机里那些照片去找李经理去了,一起去的还有十几家牧户。
那些牧户捏着纸吵吵闹闹的,表格一个也填写不了。
高个女人喊来两个人,替他们一个一个的写着。
喊声灌进了隔壁喝茶的屋子里,巴雅尔也觉得补偿的钱和这茶水一样,很快会流进自己的腰包里。
李经理笑着问:“那晚上捏脚的小姑娘说自己前天‘打蛋’了,这‘打蛋’是啥意思呀?”
头一回听到“打蛋”,巴雅尔也纳闷。
第二回才闹机密了:“就是那天一个客没有,让你多去照顾她生意呗。”
那女孩捏大背手劲蛮大的,就是舒服,他说:“要不今晚再去过把隐,我请。”
李经理去隔壁溜达了一圈,看了一下咬死的羊数,加上其他嘎查的可不是个小数,心里慌了,回屋低声带着笑:“今晚该轮到我坐庄了,我请。可有点急事走不开,就不陪你了哈,让高个美女陪你喝两杯‘花酒’,我买单。一周后过来领钱,钱捏在手里,心里就踏实了。”
倒满酒没下口,巴雅尔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高个女人紧绷的胸脯,一脸褶子的“老花酒”,起身过去碰了一下杯,一口倒进了嘴里,抹着嘴角的酒:“美女加白酒,不差你这一口。”
美女瞅着他那紫羊肝的脸和咖啡没啥两样,乐得合不上嘴:“错了,是美酒加咖啡,我也不差你这一杯。”两人忘记了其他三个人的存在,四只眼睛对视了一下,一口进了肚里。
他舌头根子早硬了,腿脚也不听使唤了。第二天醒来,日头已有两个套马杆高了。
遇到了周日,投保的牧民拖后一天去找李经理,屋子里空荡荡没一个人。孟和电话里告诉巴雅尔,那个秃头卷着钱跑路了,受骗的牧民到了广场。长长的一队人,就像秋后的落叶在街上飘着。
“狼咬死了羊,不能自认倒霉,要有个说法。”巴雅尔大声喊着。白所长和“土律师”都说过,狼咬死了羊要给补偿的。他模仿着“土律师”的样子掰着指头,苏木、旗里、盟行署要管呀,要有人站出来替牧民赔钱呀。孟和摇晃着胳膊:“狼咬死了羊,到最后自己替自己买单?说不过去的!”
后面的牧户也在喊着:“在广场支包住下,不把钱追回来,不回牧点。”
巴雅尔喊声更高:“狼咬死了羊,管不了狼;假公司的牌子在大街上,是人开的,不会说管不了人吧。”
围观的人堆满了广场的一大半,黑压压的人头相互晃动着,嗡嗡得像窝蜜蜂。
屋漏偏逢连夜雨。盟里绩效考评组要来旗里了,维稳一项占5分。
呼和巴日挠着头和热锅上的蚂蚁,一广场的人隔着玻璃能看见。他把一脸的心事摆在了桌面上,湿漉漉的气氛能柠出一把水来。
畜牧局的人说,盟里和旗里没制定具体的实施办法。到底是盟行署、旗政府和苏木哪一级来具体赔偿牧民的损失,到最后损失由牧民来承担了。
任钦说,这几年牧民也学坏了,粘一粘赖一赖,吃了亏也长了心眼。
呼和巴日扫了一圈说,那伙闹事的牧民张口是钱,闭口是草场污染了,和狼盯着落单的羊一样瞅着草监局和工牧办,埋怨偏心了矿山和煤矿,把我当成了仇人。在牧区司机和乘客就是分不清的,不坐在驾驶员位置就是乘客,坐上握住方向盘就是司机。巴雅尔一会儿屁股粘在马背上,一会儿又在溜达,很难说是骑马过来的,还是走过来的。那些牧民是毛没长全的小公鸡,叫几声没人相信天真亮了,财政拿不出这些钱来。
毕竟是发生在东南嘎查的事,俄日敦达来很难两边赚回个好来,扭头瞅了墙上挂着的半截摆钟喃喃自语,把窗帘扯了缝,天边露白了,啥都晚了。撒手不管他们,会掀起一波一波的草浪来。任钦明显倒向了旗长一边,那就让他去掀草浪吧,没规定该是财政负责赔偿的,为啥要开这个头啊,有尿去盟里能把钱拿回来更好。饿瘪了肚子的羊耙子撒到群里,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几下就累倒了。
呼和巴日瞥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俄日敦达来,你们几个说的都对啊,要是损失由财政赔偿的话,有一定的难处。盟里也没具体办法,财政列支没有名目,审计这一关很难过。财政的支付能力有限啊,等着花钱的地方多去了,我倒觉得苏木的想法有一些道理,对受损失的牧民给与一定的救济,帮助他们建暖棚等等。
俄日敦达来接着说,年底那点救济,僧多粥少的咋分啊。他担心巴雅尔不会买账的,半笑不笑的对任钦说: “事办的咋样很难料想,有一条是肯定的,屁股后没骂声就行。十个人九个噘着嘴鼓着腮的,肯定是砸锅了。”
呼和巴日说:“没那么多顾虑,心放平了就是了,不愿意是他们不知足,救济款就那么多,总不能给一个人吧。尊重受灾的牧民,是政府态度,他们不尊重这笔救济,是他们不知足。没必要前怕狼后怕虎,愿意咋说就咋说呗,嘴长在他身上,我肚里有数,不埋怨你就是了。”</div>
俄日敦达来说:“这些年过来了,哪些人是啥德行,装在肚里。没看见活羊走,还没看到死羊腿嘛。”
“那是老黄历了,你离开嘎查好多年了,人是会改变的。好的能变坏,坏的也能变好,可不能用一把尺子丈量啊。昨天的阳光晒不了今天的皮袄。”呼和巴日说。
任钦说:“狼咬死了羊,没赔钱的先例。没活羊,哪来的死羊腿啊。”
畜牧局的人说:“问题出现了,总的有个办法对付过去啊。一堆人在广场上摆着……”
呼和巴日瞪着眼咬着嘴唇:“能尿炕,还有睡觉的吗?要睡觉,也要找块塑料布垫在褥子下面。嘎查的耳朵没听到一点风声?也太被动了。”
屋里的气氛僵硬了。任钦拿修路拉水那件事往额日敦巴日身上抹屎,打着喷嚏说出了心里话:“有啥样的嘎查,就有啥样的牧民。脸上厚厚的一层油,肥皂沫多洗几次才能干净啊。”
俄日敦达来上翻了一下眼皮,这不是在呼和巴日面前扇苏木和嘎查的脸嘛。你比巴雅尔能好到了哪去?吃了人家的大羯羊抹了一把嘴,说起了坏话……不当面涮他一下,窝在肚子里会生病的,以牙还牙地说:“吃完把肉,也不至于把骨头扔到送羊人的脸上啊。油手在腚尖上擦几把铮亮的,肥皂沫再多也洗干净啊,老滑溜啦。”
太阳坠到了芨芨草尖的下面,广场的人还没有散去。“啥乱七八糟的,这事咋闹的?!广场上闹翻了天,把挑头闹事的拽回去,丢人打脸的。”呼和巴日在训斥着额日敦巴日。任钦知道这是打牛给马看。
一筐一筐的笑脸,一牛车一牛车的好话,牧民的腿脚没离开广场一步。
巴雅尔第一个跳出来说:“笑脸能当衣穿,好话能当饭吃,我们立马回去。骗人的秃头李和你们是一个模子里扒出来的,满嘴的谎话。”
有人说得更难听,拿起了羊耙子涮起了那些大局长的脸,近视眼打枪贴着任钦的脸说:“母羊的腚能夹断耙子的子孙杆子,圈里没羊,我们愿坐在这里啊,没吃没喝的,七根肠子八根闲着,三两天死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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