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端起酒杯对我粗声大气地说:“林矿呀,人生要清零。这个清零不是感情,是积怨和不愉快的事儿。”
他记恨着进“局子里”的事,一直把罪名安放在嘎查长和苏木长身上,从来不承认是“诈金花”惹的祸。
嘎查长拾起话头说:“清啥零呀,本身没有的怨恨,清个啥?不是别人想简单了,是你想复杂了。林矿来矿山不长呀,没和你吵过嘴打过架。咱们是一个嘎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啥事说不开……”与他碰了杯,说,“干了,不就清零了嘛。”
巴雅尔前倾着和我碰着杯:“走一个,干杯!”
我担心他节外生枝,主动把话题回归到暖气费水费这事上:“冤家易解不易结。拿你商店的暖气费水费房租费的事说吧,你也要考虑矿山的实际,租房的不止你一个人,给你的暖气费水费房租费全免了,其他人知道了到我办公室来,我拿什么理由回答。你给我支个好招,让他们不依不偏。我这话—不好听—理正。”他端着酒杯不说话。
我又问:“有啥好招,说出来听听。”
“我有草原,矿工没有。不一样的情况,情况和他们不一样啊。用赔偿的差价补齐行嘛。”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伸着手指对他说:“这是两档子事,贴不上边呀。”
额日敦巴日抠着鼻疙:“只要你迈出第一步,不愁矿山那九十九步迈不过
来。”巴雅尔说:“嘎查长啊,听错了,林矿让我给支个招嘛。我不用不交暖气费水费,矿工不偏我的。”他用手搓了搓眼睛,朦朦胧胧地说:“矿工和我不一样呀,他们的暖气费水费房租费是项目部的事,项目部给他们交了呀。我不行呀,矿山不给我免了,没人替我交,要不嘎查替我交了吧。”
“矿工给项目部挣钱,项目部该给他们交呀。羊毛出在羊身上,年底从奖金上就扣掉了。你不给嘎查挣钱,嘎查账上也没有钱,拿啥替你交呀。”
“矿山不能拿我们的牧场和水赚钱呀。盖房这片地是我的牧场,喝的水是阿来夫牧场的,烧暖气的煤烟落在我的牧场上,雪上面黑乎乎的一片,矿山该给我免啊。”
我说:“免与不免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相互行一下方便,啥事办不成?矿山也不差这点小钱。拿你的商店说吧,第一次不来买东西是我的错,第二次到另一家去了,不是东西贵了就是质量不好呗,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谁心里没有一杆秤。你抬头看看太阳,不圆算我说错了话。啥事办起来都顺顺当当的,心中的太阳自然圆了。你给矿山行了方便,矿山才会给你方便。心情好了,一切就顺当了。”
嘎查长把话说到点子上了:“林矿说得蛮有理。你不能和歌星比呀,歌星一张嘴,大把大把的钱就能赚到手。你不是歌星,大口大口的喊价也没用……唱歌不光张大嘴,重要的是脸上的表情。哪像你阴沉着脸,嘎查不欠你一分。”
“矿山给了我钱,心情好了,不就有笑脸了嘛。”
嘎查长啪啪拍着手:“要想让我给你鼓掌,你得做对事呀”
巴雅尔忘记了自己的姑娘在身边,拿嘎查长的姑娘开起了涮。他似醉非醉假借酒劲在我眼前羞辱着嘎查长,脸红脖子粗的大声说着:“姑娘让人睡了,生米做成熟饭了,装啥清白啊。强男难睡打滚女,闺女像头牛,一个不情一个不愿,那个小男孩能睡了你闺女?说到天亮没人信,在我面前演戏了,啪啪的鼓掌啥意思?你是个好演员,能演皇帝,能演乞丐;硬起来比谁都硬,软下来比谁都软。管好自己的闺女,在我这里指手画脚算啥啊。”
额日敦巴日喷着酒气:“尼玛的的吵吵个啥,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我呀。又在演戏呐,偷羊的人边跑边喊抓贼,还认为远处的羊倌是贼呢。”
我急忙隔断了他俩的话:“两个大男人嫌不嫌丢人,喝酒,喝酒!”
前段时间为打钻忙昏了头,巴雅尔不经意的一句酒话提醒了我一件忘记了事情。
额日敦巴日的丫头乌云青在盟职业学院读书,学的是餐旅服务专业。那丫头生性活泼不久就谈了一个对象,是城区的。乌云青嫌学校食堂生活不好,就寄宿在小伙子的家里,毕业后两人去了蒙餐馆做厨师。
旅游公司拉着外地游客一车一车到蒙餐馆吃饭,第一波没吃完,第二波就在门口排队等着,导游小姐手里拿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左右摆动着,头戴一顶长舌帽,耳朵上挂着一个弯曲的麦克风,领口上挂着牌子在胸前摆动着。边走边说着:跟上跟上,别走散了。游客们都跟在屁股后面刷刷移动着脚步等待就餐。
那声音那神奇那场面深深地吸引着乌云青,干了不到一年就把工作辞了,跑到旅游公司做导游。
导游是个大半年闲的差事,草原的冬脖子长,六七月份草绿了花开了,洁白的羊群洒满了草原,“那达慕”上的赛马套马摔跤,水泡子的天鹅大雁鸳鸯及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鸟儿,吸引着游客一次次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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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游小姐一个比一个精明,吃透了外地人对草原充满了神秘和敬仰的心里,变着法的引用历史故事,一路上对蒙古包、勒勒车、敖包、苏鲁锭长矛、套马杆等内地人不熟悉的东西进行夸大其词的渲染和夸张,并教授旅客一些简单的蒙语。
在途中的度假村就餐购物,游客利用学到的几句蒙语与牧点的老牧交流,讨价还价场面热热闹闹,老牧高兴的竖起大拇指。
乌云青天生不是干导游的料,晃荡来晃荡去足足干了40天就回了牧区。在牧场啥活干不了,30多天又跑到旗里找男朋友了。她离开蒙餐馆不到20天,餐馆的一个服务员就盯上她的男朋友。服务员人长得水灵光滑,比乌云青俊多了,也是个蒙族,生活习惯能合得来。端盘子洗碗清扫卫生歇下来之后,和那个小男孩天天黏在一起,晚上下班也回男孩家里睡觉。
这个女孩比嘎查长的丫头勤快会来事,早晨起来熬奶茶炸果子,手扒肉煮的很地道,瞅一眼眼前的儿媳妇,男孩的母亲都合不拢嘴。
女孩坐在男孩腿上跟妈妈聊微信,男孩摇着头搂着她,剥了一个香蕉塞在女孩嘴里。
乌云青隔着玻璃看得一清二楚,进门推开了那个女孩,扇了个耳光:“本小姐吃剩的骨头,谁爱吃谁吃去,天生爱吃腥的猫,到死也改不了。”甩门走了。
嘎查长的老婆吞不下这口气,单独去旗里找那男孩的母亲说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女儿亏大了。和你儿子睡了两三年,多少给点青春补偿费,不能白白睡了。”
男孩的母亲温和地说:“啥叫白睡了?你闺女愿意,她不情愿我儿子硬拖死拉拽回家,那不成了强奸了?不情愿他俩能在一起两三年?补偿啥呀,又不是我儿子提出分的手。没领证,就是领了证分手,也没有补偿费这一说呀。要说补偿,你该补偿这三年多的饭圈子钱,给我。没找你要钱,你到先来了。自己养的啥货种,心里不清楚?在旅游公司和那个会计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你当我的眼瞎了,眼瞎了我耳朵能听见呀。”
本想替闺女找点茬口,没成想让男孩的母亲数落了一顿,打掉牙往肚子咽,眼珠子哭肿了。
巴雅尔在旗里喝闲酒听到另个桌在议论嘎查长丫头的事,朦朦胧胧怕忘记了,用手机录下了音。这前前后后的事,加上后来街面添油加醋的议论,他回到牧点就传播遍了。他说:“眼哭肿了,像羔子的蛋子一样,活该!”额日敦巴日嫌丢人,没法开口找矿山安排工作。旗里没个好企业,超市餐馆之类的活儿,乌云青不去。
为封住巴雅尔那张胡咧咧的嘴,俄日敦达来让满都拉喊他到矿山吃晚饭,找了几个大酒量的过来陪他。这几个牧民以前和矿山都打过交道,在他们几家牧场打钻探矿,关系处的挺好,好多人会站在矿山的角度说话办事。我非常感激他们,逢年过节都送几袋米面和酒。有的垒棚圈需要水泥沙和红砖的,只要他们一开口,矿山都会满口答应。酒喝到一半,苏木长来了,厨师把煮好的手把肉端了上来。巴雅尔满头都是汗,对大伙说:“清清杯,我敬苏木长一个”。
嘎查会计握着空杯子,手扒肉往前一推,凑近一碰:“天气好,人头又合适,不干等菜呀。”
巴雅尔又满了一杯,唱着说:“再敬满所长一杯,美酒加咖啡,不差我这一杯。”
“我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对矿山工作的帮助和支持,先喝为敬,大伙随意。”气氛慢慢上来了,满都拉插话说:“林矿说的随意,就是清杯。”这几杯下肚热乎乎的,巴雅尔的话多了起来。重复着以前说的话:“人的模样是爹妈给的,慈祥不慈祥那是后天修行的。模样的丑俊与德行不成比例,俊人的德行不一定好,丑人的德行不一定孬,那是娘胎里带来的。”
嘎查会计紧随其后的问:“你的德行好啊?德行好的人,不该进‘局子’,是派出所抓错人啦?”
嘎查长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有尿的人,才够进‘局子’的份,老实巴交的人混到一百岁也白扯。”
巴雅尔拿了一块血肠塞到嘴里:“你也不要羡慕嫉妒恨,随便到那个包里强奸一个丫头,不就够份了吗?尼玛的。”
满都拉出来救火:“搬石头打自己的脚。德行好的人能教唆人去强奸小丫头吗?你那张破嘴呀,就是一口烙饼的锅,翻过来翻过去都是你的理儿。离边境不远,拿气枪在生态口等着,过来一只黄羊,打死一只,打死一只就够进‘局子’的条件。罪名无非是扑杀野生保护动物,强奸小丫头,让人以后咋嫁人?老婆孩子的脸往哪搁,出门能抬起头见人吗?”
巴雅尔把话题转移到了嘎查长的丫头身上:“强奸丢啥人。有些的人把自己丫头放给别人,白睡了三年,也没看见他低着头没脸做人,相反整天到处溜达呐。”
苏木长低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又在胡咧咧啥呀。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从外人嘴里听到的,还是自己胡编的。没有凭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以诽谤罪请你进去呆一年冤不冤?你也有丫头,别人背后说你丫头和别人睡觉,心里是啥感觉。以心比心管好自己的嘴。”
这招还真管用,他半信半疑又不敢保证自己的闺女做没做离格的事……联想到那天在自己包里喝酒,自己喝高了失口说嘎查长的丫头让人家睡了……额日敦巴日还反问了自己一句:“你是再说自己,还是再说我呀,又在演戏呐。偷羊的人边跑边喊抓贼,人家还认为远处的羊倌是贼呢……”他越想越觉得苏木长的话对,越想越觉得嘎查长的城府比自己深。自己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一些爱嚼舌头的人再次问道嘎查长丫头的事,他总是低着头说自己早晨喝多了酒,把夜里做的梦当初了真事,胡咧咧的不要当真,想改天去嘎查长家道个歉。
我推断他为啥收头这么快,多半是为自己考虑,担心自己的闺女真是做出离格的事,他那件马粪熏的皮袍子就让人戳破了,也会吓出一身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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