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先生的属下来去极快,只是毕竟入夜,最是他那小酒馆忙碌的时候,因此当他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同那蝴蝶交谈起来时天已蒙蒙亮,而我也因心绪焦躁而捡起石头对着那被困住动弹不得的百足怪虫投掷了数次,直到渡鸦先生抓住了我的手。我也因此而转头望向了他,他的面具依旧如此牢靠的充作了他的面容,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想他必然是眉头紧锁。
“请你停手。”我没有挣扎,渡鸦先生也满意于我的顺从,他只叹了口气便轻轻松开了钳制的手,我收回的不算太快,一来我无法摸清他此刻的情绪,二来他本也没有使我感到疼痛故而急着自我保护,“抱歉,我想我将自己置于险境了。”最终,我低下头因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过错向渡鸦先生道歉,虽然那百足怪虫早已不再动弹,但它的怒目而视依旧十分瘆人。
唉,我真不知是从得来的自信,竟觉得自己凭借着小聪明便当真困住了那年岁以及力量不知是我多少倍的怪物?它的沉默以及不断抓挠在地面上,貌似杂乱无章但令人只是看着便极为不适,甚至作呕的痕迹,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诅咒,但愿那不会缠上我,不,但愿它只缠上了我这个恶人,只怕它迁怒于整个城市,又或者那才是它降临此地的本来目的。
“别哭。”渡鸦先生在叹息,我下意识的抚摸脸颊,但没有触碰到任何温热或是冰凉之物,难道是方才我因为那画作感动而忍不住留下泪珠的痕迹仍沾染在脸上?但那蝴蝶告诉我没有,并使我转头看着渡鸦先生缓缓踏上了已经为我与那百足怪虫的争斗清理的干净了许多的台阶,最终他于那同样撕扯着身子,即使那崩裂了旧伤仍要凑到他眼前的诡异面具前停步。
那面具的脸孔已为沙尘染的模糊不清,我为它簪上的那朵花如今零落,画作它本来面目的点点滴滴的色彩将那灰头土脸重新绘制成了生动的模样,如此我便终于看清那的确是个少女,不算美丽还挂着点点雀斑,但渡鸦先生同她对话时的语调却十分柔和且熟悉,仿佛他们是熟识多年的旧友,或许正是如此,否则他为何当年将那面具交给我时要说它曾属于故人?
我似乎将渡鸦先生的朋友伤害的很深,但它,或者现在应该说是她了,对这神殿的怨恨如此之深以至于我能够打包票一旦放任其结果并非我所能够,或者说愿意承受,何况她还想要杀死我呢!那绝不能算是我的错,最多算作是个误会,我希望渡鸦先生能够帮我们说和,又怕他与那百足怪虫一样厌恨我的故土,说起来,这么多年我从未听过他对于弥阿的评价。
我因此而惴惴不安起来,但渡鸦先生总算是没有帮亲不帮理,又或者那蝴蝶才与他更为亲近?我可没有如此胆大,敢以凡人之躯来自认一位长生者,甚至更高者的朋友。“又迷路了吗?”渡鸦先生从他那面具中缝隙中瞥了我一眼,大概是示意我住嘴或是顺着他的话说,又或者只是命我在他的朋友面前装作素昧平生,我拿不准主意,但保持沉默总是最为保险的。
“看来你仍没有找到正确的路。”渡鸦先生的语调如此温柔,但我并未真正从中听出情谊或是怜悯来,他在虚情假意,我只能如此认为,“不怕,我送你回去。”渡鸦先生轻轻的拍打着我为那怪虫准备的死结,于是它便解开,或者说断裂开来,而坠落到灰尘之中的那些部分仅是见风便化作了白骨,而留在洞窟中的那些则因为失去了领头者而各自奔逃相互角力。
那些手脚不齐心,手忙脚乱之间反而忙中出错的跌了好几跤,我憋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但即使是那蝴蝶都收拢了翅膀,渡鸦先生更是目不斜视,我自然也只能讪讪的凝神屏息,看着那已然自由了的怪物下一步的举动,然而令我大跌眼镜的是,它不仅没有继续它的破坏,甚至连吵闹都不曾,只是又看了一眼重新回到灰败之中的神庙,向着那祭坛叹了口气而已。
“会再来吗?”那怪虫,或者说那面具之上少女的脸孔开口了,听着不似虫鸣,倒像是寻常少女的呜咽与撒娇,那话自然不是对我说的,即使这没头没尾的问题我很想回答,也希望再离开时,还有机会听人问上这么一句,但这一刻我还是识趣的将表现机会让给了渡鸦先生,他一面发出嘶哑如同少年人的轻笑,软语安慰,一面将那怪虫向着它所蛀开的空洞里推。
“我总是在的,不是吗?”渡鸦先生装作哑然失笑道,若是从前的我大约的确会认为他说出这句承诺时底气十足,但那蝴蝶却打破了这美好的景象,我如今能够从那短短的几个句读中寻到假作委屈之下的心虚,或者说干脆是一种他自认好意的欺瞒,“我总会在的,当你找错了路,被路障压住的时候,我总会找到离去的暗门,只是可惜我并无指引前路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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