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担心祭司先生打那之后再不回来,事实上他也确实再不走到柜台前同我说话了,他依旧如同从前那样在城中游荡,在经过花店门口时还会转头看我几眼,而当我也望向他,或者开口想要邀请他来访时,他便会加快脚步离开我的视线,只留下那仍旧萦绕于他脚下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着寒噤坐回到了柜台之后,而当雪如同月露般铺满大地时,这寒意便更甚了。
从小到大,我对于温度的感知都如同那些草木一样敏锐,因此我惧热且畏寒,我为自己裹上了厚厚的冬装,看向冰面中的倒影时我时常会取笑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结了茧子。我自然也为我的温室燃烧了更多的热力,但那些花草远比我更为脆弱,它们即使住在四季如春的室内也依旧逐一枯死,反而是那些在外头被埋在雪下的反而存在那么几株四季常青的。
当然,哪怕那些如同针一般的叶片能够使那些生命力足够顽强的伙计们在冬季仍旧保有活力,但很遗憾的即使是最坚韧的花朵也依旧是娇弱之物,我记得我的母亲提起过,我第一次看到那些花瓣如同染色的雪一般铺在地上时兴奋的踩着它们跳舞,而我的足音不如猫儿一般轻盈,因此当我再次投入她的怀抱时,那些零落成泥的颜色便真与那些雪花混为一体了。
我的母亲曾经以为我会喜欢落花,但我的父亲则揭穿说,当我真的亲眼看到如同雨落般的花谢之景时,我的泪珠也与那些花蕊中仍沾染的露珠一般滴滴垂落。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敏感而多变的,或许我的父母在幼时也是如此,因为我如今早已无法体会当时的我究竟是何感受,因而那时我的父母想要止住我的哭泣,便向我展示了隆冬之日仍百花齐放的生机焕发。
我想我那时一定因喜出望外而自觉身处梦境,毕竟我时至今日都能想象当时空气中散发着挥手便可拉丝的甜蜜气息,而那正是我自幼便最喜爱的。但我的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母亲讲到此处时却开始向我道歉,她告诉我他们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也对我了解不算太多,并无法知晓我的心意,然后我便自我的父亲口中知道,那时的我究竟有多么令人感到不可理喻。
我在当时于花丛中欢笑的如同光之果园的灵体,但糟糕的是当第二天苏醒时我所见唯余那些虽然凋零满地但依旧饱满欲滴的落红时,我那过分嘹亮的哭声唤醒了忙碌了整个日夜,方才沉沉睡去的父母,他们感到时便见我随意的捡起了几片,稍加用力便捻的满手鲜红,且在之后的数日内那颜色都只逐渐浅淡却无法被彻底清洗干净,而那满手留香自然更是如此。
最后,他们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才终于使我安静下来,可没成想真正的灾难却是从第二年才刚刚开始,那些提前绽放了的花朵就像是被预支了生命一般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都蔫巴巴的,连叶片都卷曲枯黄,花茎软的几乎贴到地面上,更不必说花朵了,连那些最终尽数于枝头腐烂的花苞都寥寥无几。对于我的父母来说那是极为艰难的一年,他们最终只收获了教训。
那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经历,也可能他们只是编出了那样一个故事来教育我,反正我无法记得在我几乎还是个婴儿时候的事,也许渡鸦先生能够知晓,毕竟他活的足够久,但这也意味着他八成不会记得这样无聊的小事,而我也不会真的就为了这点好奇心去追着他再三逼问。但那句教诲,任何生命能够开花的次数皆为天定,我至今牢记在心,并且奉为圭臬。
当最后一朵花吐蕊,这植株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枯萎的进程自此无法挽回,我的父母每每看到老去的花草总会叹息,而当它们自根系处开始腐烂时,他们便一面哼着哀婉的歌谣一面将它们连根拔起,扔进堆肥桶中制成给予其他花木的养料。我的父母称这是来自转轮的儿女们的古老仪式,他们,或者说,我们,生于大地自然最终也要归于大地的怀抱之中。
作为他们的副手,那时的我工作大抵是帮助收拾起那些尚未将自己埋于地下沉眠的种子,而那些动作够快的最终都会在转轮的雷声中再次苏醒。它们有着同样如同蛹化一般层层叠叠的结构,而我在冬日里加厚的衣物也有些像它们,至于我那松松垮垮似乎一件褴褛的贴身衣衫要自我身上剥落一般的皮肤,也多半能够在剥开了那些外部的保护壳后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皮肤从前可不是这样,但我并没有感到半分不适,这会是渡鸦先生所谓的异常发生在我身上的特殊形式吗?我无法确定,自然也就没有呼唤他,而是一颗一颗的将种子举到眼前发着呆猜想着自那小小的一粒之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潜力,在来年又能生长出什么样的花朵。它们大多平平无奇,但其中的一些长的很不尽如人意,更有甚者还带着些许天生的残缺。
83书屋:(www.83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