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地临近,许霁越发焦躁敏感。本来他已经和易缜搬出去住,这几天缠着秦疏不放,晚上和梁晓一道睡,怎么也不肯回去,等第二天易缜起早过来接他。
许霁年纪小小,连日来的紧张,难免让他心里十分不踏实,有梁晓躺在旁边还觉得不够,他还要拉着秦疏的手不放,这时他也不闹着要听睡前故事了,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秦疏。
直到秦疏和他们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他这才肯合眼。
但就算是这样,睡到半夜时分,许霁还是毫无预兆地从梦中醒来,本能的往身边摸去。一侧规规矩矩躺着的是梁晓,另一边却是空的。若不是被窝里还留着余温,表明人是刚刚起身,保不住许霁就能扯开嗓子哭起来。
门是半开着的,淡淡的月光照进来,许霁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没有惊动梁晓,鞋也不穿地一个人摸出门去。
一旁紧挨着的几间屋里都已经灭了灯,院子里空空荡荡,虽然有些月色,却不甚明亮,许霁没有多想就跑出来,这时被夜风一吹,脑子开始清醒,那些吃人的妖魔似乎一个个要从故事里蹦了出来,就藏在暗处盯着他,瞅着机会就要把他捉去。他乍子胆子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秦疏,不由得就害怕起来,颤着嗓子低低叫起来:“爹爹?爹爹你在哪里?”
好在很快就听到秦疏回答他。不一会秦疏的身影从院墙的阴影中走出来,声音里略略有些吃惊:“小霁?你怎么跑出来了?”
他注意到许霁光着脚站在石阶上,大约他觉得冷,几个小脚趾无意识地动来动起,紧巴巴地抠着地面。他却似乎没有发觉这点,脸上隐隐带着没退尽的不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秦疏的身影猛看,生怕他再不见了似的。
秦疏弯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小家伙在他怀里微微发颤,过了一阵才缓和下来。他白天里胆子大得没边,仿佛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然而一旦等到了晚上,他却是最怕鬼啊怪啊什么的,从不敢自己一个人往暗处走。他现在敢跑出来,着实是鼓足了勇气。
许霁伏在他怀里,慢慢觉得心安,于是就连半夜自己醒来没见着他的事也不太想追究了,他把小脑袋凑在秦疏怀里蹭了蹭,最后搁在秦疏的肩膀上,仅仅是略带着委屈地问了一句:“爹爹,你出来做什么。”
秦疏把嘴角的血迹悄悄拭去,顿了顿才答他:“你夜里醒了都要喝水,我去给你倒水。”
这答案倒还令许霁满意,他也没有留意秦疏刚才的方向并不是厨房,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秦疏抱着他回了房,梁晓还好好的睡着没有醒。
小家伙虽然睡意上涌,但刚才受了点惊,这时却是撑着眼皮怎么也不肯自己躺到床上。秦疏身上也没有多少热气。拉过被子一角披在两人身上,又摸摸他的脚,觉得有些凉,便一直给他捂着。
屋里一直没有点灯,秦疏抱着他就这么坐了一阵,轻声问许霁:“过几天你生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许霁努力的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让自己不被磕睡虫拖走。他极是聪明,这么多天缠来缠去都没有效果,这时也不徒劳地提起挽留秦疏的事,反倒是很认真的偏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自己那一天有什么想要的,最后说:“我要吃面,不要别的。”
他怕秦疏不明白,挣出手来比划:“那种过生日吃的,很长很长的,一碗面只有一根的那种,要爹爹亲手做,不要别人做的!你来家里,做给我吃。”
秦疏的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要这个吗?”
许霁一边高兴一边又有些不满足。得寸进尺地道:“我以后都要吃面,年年都要吃,要爹爹年年给我做!”
这一次秦疏很久都没有回答,却似乎把他搂得更紧。许霁突然就觉得爹爹现在似乎很难过。他挣扎起来,抑起脸想要去看看秦疏的表情,可惜月光太暗,他什么也没看清,
然后他被秦疏轻轻掩住了口,嘘了一声:“别把哥哥吵醒了。”许霁想了想,扭头看看一旁的梁晓,终于安静下来不动了。
秦疏把他放到梁晓身边,似乎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亲了亲他,又凑过去在梁晓额头上亲了亲。给他两人拉好被子,轻声道:“睡吧。”许霁这才合上眼睛。
不管许霁有没有不情不愿地数手指,他的生日还是眨眼就到。虽说分离在即,大人心里都不太好受,只是当着孩子却不愿意显露出来。因为许霁闹着要让秦疏去家里给他煮面,因而把他的生日宴提前,午饭吃得十分丰盛。只是都一家人都有些强作笑颜的意思,一顿饭吃得始终有些冷清。
秦疏这个当事人夹在其中,只是缄默以对。
许霁更是一反平时的活蹦乱跳,无精打采的数饭粒。
易缜总是疼惜他的,今天又是他的生日,见他垂头丧气,便想着怎样只他开心。吃过饭后便连哄带抱的领着他去街上逛一圈。
秦疏依约来到易缜租赁的小院时,这父子俩都还没有回来。就连平时在前院作活的两个师傅,今天似乎也上店里帮忙去了。
秦疏来的次数不多,然而意外的轻车熟路。见时候还早,先是把院子里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把父子俩的衣服整理一遍,整整齐齐地叠放好。
他不着痕迹地,想尽力的为这父子再多做一些事。等想得到的事都做了,他看了看阴沉得似乎快要落雨的天气,一边在心里忧心出门在外的两人会不会被雨淋到,一边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把他们两人昨天穿过的衣服拿去洗。
这院子里没有活水,却是有一口井,他把衣服洗完,便要去井里打水漂洗,才刚刚站起身来,眼前顿时发黑,胸肺中似有炽红的炭火在烧,他本能的想要拊住什么,伸出手去却捉了个空,喉中一热,一股滚热略腥的滋味翻涌上来,他眼前金星乱冒,渐渐失了知觉。
秦疏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似乎很长,似乎又不太久,最后是雨丝渐渐飞得细密起来,他被脸上的冰凉一激,这才逐渐清恢复了一些意识,心下便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那原本就是陈年的旧伤,近来越发恶化,许霁又时时缠着他,有几次险些便掩饰不住,他只是没想到今天几乎没能支撑下去。
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父子俩似乎被雨阻住,还没有回来,因此他在雨里躺了这半天的事,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这时已经不觉得很疼,只是身体木钝发麻,完全没有力气,也顾不得下雨,在地上躺了好一阵,这才积攒了余力爬起来,慢慢打量自己。
这雨下得有些时候,井台石沿上的血迹被冲得有些淡,所幸他是向前扑倒的,衣服上没有溅上血渍,井台也是之前打扫过的,除了衣服有些湿,倒也不是很脏。他于是很镇定地重新打了水,冲走石板上的血迹,仍旧把衣服漂洗干净,
虽然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但实际上他脑子里有些昏沉,外面下着雨,他拿着几件漂洗干净的衣服转来转去,实在找不到地方去晒。
他拎着衣服站在房檐下发呆,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那父子两人跳进门来。他原本想着这两人会淋雨,到底是白担心了一场,易缜把许霁抱在怀里,许霁把新买的伞高举在两人头上。转眼见到秦疏,他便从易缜怀里挣扎下地,抬着大伞摇摇晃晃地向秦疏跑过来。
易缜微微皱眉,也紧随其后快步朝他走来。他步子比许霁大得多,反而赶在了许霁的前头。
秦疏还站在那儿有些发呆,手里头的衣服已经被易缜劈手夺过去,一甩手丢回水盆里,又看了看他一身半湿的衣裳,口气就显得不怎么和善:“你不知道下雨么,着急洗什么衣服?”
“就是就是。”许霁也跑过来了,使劲地踮着脚尖,伸长了手臂高高地举着雨伞想给秦疏遮雨,却始终差了一截,急得他围着秦疏团团的转。
秦疏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易缜看他今天的神色有些木木愣愣的,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扯了他一把。推着他进了屋内,寻了干手巾给他擦头发。
小霁也丢了伞跟着进来,他脑子动得快,马上进屋去翻找易缜的干衣服。
易缜又念叨了秦疏几句,见后者只是怔怔地听着,自己也觉得没趣,又见他脸色实在不是太好,只好住了口生闷气。
等几人都换过干净衣服,许霁凑过来挨在秦疏身边,满眼期待地道:“爹爹,我的面呢?我饿了。”
秦疏这才如梦初醒,低低‘啊’了一声。
许霁看他神色有异,自己跑到厨房里一看,只见里头冷锅冷灶的,面还没和,就连准备用来熬汤的母鸡也没宰杀,见到有人进来,扑腾着翅膀逃到角落里。
许霁愣了愣,委屈一点点漫上心头,捏着小拳头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秦疏跟在他身后进来,徒劳地向他解释着自己今天来得晚了些,长寿面还不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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