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对他虽然不再惧怕,却也不愿和他多相处哪怕只是一会儿的工夫。
易缜刚放下碗,秦疏片刻也不耽搁,立即就朝床上熟睡的许霁看了一眼:“把他抱过去吧。”
“啊,哦……”易缜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他才刚睡着,现在一动,醒过来了又要闹,等他睡沉一些。”说着话,视线却难以自禁,落到秦疏脸上,只想再多看一眼。纵然他竭力克制,目光却仍掩不住的透出几分痴痴的迷恋。
许霁年纪小,这一天的行程对他来说实在劳累,睡着了就跟一只小猪似的,方才要让他睡到床里头去,怎么叫也叫不醒,最后梁晓不得已推着他在床上滚了两个圈,总算弄床里头去了,照样呼哧呼哧地打着他的小呼噜。别说抱,怕是打雷也吵不醒的。
秦疏如何不知易缜这样说,不过是搪塞之词。本来面对着他就很难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再加上十分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目光,心下就有些微微恼怒。
今天开的两间客房都紧邻着,他不过是随意选了一间,眼下易缜不走。他简直想抱着梁晓出去,把这房间让给他父子俩好了。但转念一想,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先来的,凭什么要自己出去。想到这儿,不肯平白低头示弱,又坐着不动。
易缜盯着他忡怔出神,而秦疏沉着脸毫不理会。
房间里一时静默下来,只剩下两个孩子细绵起伏的呼吸声.,竟有几分安详幸福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也慢慢随之平静。
“小霁今晚上乖不乖?有没有惹你不高兴?他还小,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是要淘气的。”还是易缜先回过神来,他觉得此时的气氛十分好,既想多呆一会儿,又怕秦疏捉摸出味来恼怒,讪讪地没话找话说。他见秦疏面色不善,咳了一声替许霁分辩。“你看他还不懂事,要是做错了什么,你慢慢地教,好好和他说,他会听话的。”
这孩子精的都快跟猴似的了,分明是任性妄为,那里是不懂事。秦疏默不作声,心里拿这个年纪时的梁晓和许霁比较了一下,高下立即一目了然。当下对易缜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侯爷对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易缜见他神色不善,连忙解释道:“他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差一点儿就没能救回来……”每每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后怕,轻轻咳了一声:“所以后来我就格外宠溺他,惯得他稍微任性了一些……”
“生病?”秦疏陡地转头去看床上的孩子,许霁正呼呼大睡,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脸肉嘟嘟红扑扑的,不知正做着什么美梦,翘着嘴角正在发笑,光看这小模样不知道他的本性,实在是健康活泼又可爱的一孩子。
疏回过头来看了易缜一眼,眼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慌张与担忧:“什么病?”
“也就是感染风寒,发了好几天的高烧.”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易缜见他露出担忧的神色,刻意把话说简单了一些。“也就是?”但秦疏却显然不满意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满心怒气腾腾地就上来了。“他还是小孩子,你不知道风寒严重的时候也是会要人命的?还高烧了几天?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就不怕他烧坏了脑子成了傻子?!”
“他那时候还没满月……”易缜自知理亏,等他一口气诘问完,这才轻声道:“我正急着到处找你,当时几乎发了疯似的。我从来没有抚养过这么小的孩子,他又住住哭起来就一整天,我哄也哄不住。我实在没有精力照顾他。只好把他交给奶娘,几个奶娘照顾过简安,都是老道的人,我想着总比我自己带他要好得多。那时难得出了一天太阳,奶娘他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吹了点风……”
秦疏的手紧抓着椅子,不知不觉用力到指节发白,听到他提到许霁那时还没满月,突然之间就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心里对易缜还存有怨恨,然而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对孩子的照顾养育这件事上,实在没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易缜。虽然是他将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然而他对这个小生命并没有尽到人父的职责。
不论他的另一个父亲有过怎么不可饶恕的恶行,犯过多少的过错,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总是无辜的。他的到来,是他亲自做的决定,他的降生,也曾经是他真心真意期待着的事情,甚至寄托过他关于未来的所有美好期待和向往,曾经的所有期待。
从他得知许霁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的时候起,那些被他深深埋藏在记忆里,努力不去触碰的尘封往事,如同被巨浪冲刷后的沙滩,一粒粒都湿润清新起来。他甚至记起它还在他身体之中时,每一次伸展手脚所带来的悸动,以及那时微痛而快乐满足的心情。哪怕是多么的不合常理,哪怕他拼命想忘记,但记忆的河流最忠实地刻下他所有的情感,坚固而难以抹灭的。越是希望忘记的东西,越是鲜活如初。
纵然当时恨不能亲手杀了那个人的孩子,然而等到真正见过如今惹人喜爱的小家伙,就算让他动手,他也狠不下心去,更不能想像这样一个可爱的生命差点就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想到这儿,心里一颤,紧接着就痛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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