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全城的戒严松散了一点,张若华带着黄脸离开。
出城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她们带着满身雨汽,被几个男人一把拉住,领着她们在大雨倾盆里冒雨进了一片树林。。
黄脸吓呆了。张若华一边跟紧那几个男人,一边低声安慰她:“不要紧。这是我朋友。”
男人同女人,能交什么朋友!只怕阿华遭了人骗!黄脸这样想,悄声问道:“阿华,你这是谋了什么营生,交上这些朋友?”
雨声很大,张若华抹了一把脸上乱流的雨水,笑道:“别怕。他们要是靠不住,我第一个挡你跟前。”
树林里一块空地旁,坐着个穿蓑衣的男人,雨里看不清样貌,只能模糊看得是高高瘦瘦的一个人。
他看见张若华几个人过来了,立刻站起来,把手里的包裹拆开,露出里面的几件蓑衣,递给几个人。然而因为多出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分到黄脸,蓑衣不够了。
高个男人见是张若华领着来的人,问也不问一句,只是立即脱下自己的蓑衣给黄脸,言简意赅地说:“雨天呆在这,非常危险,人到齐了,走!”
黄脸就稀里糊涂跟着这帮人一起飞快地在茫茫雨雾中不知道向哪个目的地出发了。
走到一半,张若华伤势未愈,力有不支,高个男人一言不发背起她,几个人继续在雨中狂奔。
过了几片林子,几段土坡,逐渐远离了南细城。天色昏昏沉沉,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烂泥越来越滑。黄脸都跌好几跤了。
前边是个破城隍庙,一个麻脸汉子对高个说:“鹞子,我们进去?”
高个点点头:“雨一时停不住。”
背着张若华进了破庙,他们清扫了一下蜘蛛网,撕下几块衣服边角擦了擦灰。里面还有些稻草,抖了一抖,扶张若华躺下。
张若华躺在稻草里闭着眼,几个男人在想法子升火。黄脸这看看,那看看,很有些惶恐不安,悄悄地坐到了张若华旁边,附耳问道:“阿华,你还回不回家啦?”
张若华睁开眼,说:“我哪里还有家。”
“那、那我……”黄脸搓了搓手。
张若华拍拍她的手:“我们到了峪州城,就送你回家去。”
她们的对话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高个男人走过来了,他递给张若华和黄脸一块干粮,:“这位是?”
黄脸在张若华示意下接过干粮,她虽然从业烟花,然而对陌生男人还是有本能的恐惧。一时嗫濡着不说话。
张若华道:“首领,这位是我昔日的乡里姐妹,名唤三姐。这次我能逃过一劫,全亏她救命。”
首领?黄脸一时有些不好的联想,脸色骤变。
高个男人见她如此,知道她恐怕有些不妙的猜测。他也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说:“若华的恩人,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绝没有恩将仇报的意思。”
黄脸这才放了五六分的心思。她听说某些团伙,往往最讲恩义。何况看起来那个首领跟阿华关系匪浅。
她偷偷打量这高个男人:黄脸盘,高瘦个子,生得倒是五官清秀,有些书生气,看着像斯文人。只是眉峰冷淡,目光锐利,很不像是安分的良民。
火生好了,空气里多了几分暖意,张若华向黄脸介绍说:“这位姓赵。”
黄脸想了想,怯怯叫了一声:“赵先生。”
赵先生冲她点点头,说:“这位娘子,去烤烤火吧。”
此时另外三个大汉升起了两堆火,他们围坐一堆,另一堆空着。黄脸有些紧张地坐到了空着的那堆火旁边。
看她走去烤火,赵先生坐下,低声问张若华:“听说你这次是躲在了蜈蚣荡里?既然躲在了那里,为什么不趁伤好一些再出来?”
张若华叹了口气。给他简要地讲了一遍崔眉这事的经过。
赵令游听完,判断说:“世道逼人。”
张若华想起从黄脸那听说的崔眉的经历,不由点点头,叹道:“无论是那个据说毒死杨老狗的羽生,还是现在的崔眉,世道绝了她们的望,她们找不到出路,也只有用自己的命向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做最后一搏。”
赵令游忽然道:“等等,你说的那个羽生,是个什么人?”
张若华看他长睫毛一抖一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就仔细讲了一遍从别人那听来的羽生这个人的故事。
最后说:“别的人们都不清楚,只知当年犯下此案的婢妾羽生,说话是一口江南口音,很像是杭城人。”
赵令游听得出了神,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死的好。”
“谁死的好?”
赵令游冷冷道:“我死的好。我那个哥哥,也死得好。”
张若华听他这么来了一句,不由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她现在倒是知道赵令游的一点身世。
据说他出身江南的书香世家,父母早亡,留下兄妹三人。他和妹妹从小由哥哥拉扯长大,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妹妹早夭,他和哥哥双双考上举人,为了方便会试,就举家搬到京城去了。
然后在京城又和哥哥一起考中贡生。殿上赐进士出身。
一门兄弟双进士,堪称名噪一时。只是两个人还来不及被赐什么官职,就因为恩师柳谨行,莫名其妙卷进了什么废太子的案子里去。
柳家被抄家,他们两个先是被革除功名,接着哥哥被判秋后处斩,赵令游则被被流放千里。
后来流放途中,赵令游大病一场,几乎身死异乡。幸而熬过来了,也刚好碰上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赵令游得以自由。只是自此后性情大变,竟然视功名富贵如浮云,投身到了民间……变成了张若华知道的这个赵令游。
就在张若华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赵令游又问道:“你知道那个羽生埋在哪吗?”
张若华摇摇头:“我也是道听途说。哪里知道这么仔细。”
赵令游又问:“那个据说是昏迷时喃喃喊着羽生名字的崔眉呢?”
“崔眉埋在了离这里不远的乱葬岗。”
张若华是亲眼看着他们给崔眉收尸的。
詹家不允许人收尸,放了几条野狗,把崔眉的头颅啃得东缺一口,西少一口,并扬言谁敢来收尸,就视作同犯。
崔眉也没有什么要好的人。就算有,也不敢在詹家的监视下冒这风险。
最后几天过去,尸首在日晒雨淋下,腐烂得实在不成样子。恶臭到附近的百姓都受不了,詹家这才允许清理街道的清道夫把尸体拉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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