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渐寒,屋内暖如晚春,此时晨曦未明,屋内昏暗如缕,案几上一盏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早已熄了香线,只悠悠笼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香。
半宿酣战后,明兰明明发困的厉害,却早早睁开了眼睛,便蜷着身好像竹节虾一样,从男人的怀里一节一节钻出来,抱着被团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男人。**的淡褐色臂膀,肌肤光洁健硕,颀长的颈项微微弯曲着,满头粗浓的黑发铺满床头,张扬着旺盛的生命力,高耸的鼻梁在柔软的被褥中深深陷下,发出微重的鼻息声。
看他睡的这么香,明兰有些小小的嫉妒。
这家伙好似一头生存能力强的野性公兽,有时他警醒,一点轻微细响就会自己醒来,连闹钟都不用;可若确定了能放心酣睡,他就能倒头就睡,秒钟不省人事。
有几次,因他白日在军营驰马,回府时累,前一刻还在和明兰说话,明兰一个回头,就发现他已入了黑甜乡,拧他鼻梁也不醒。
明兰看着他英挺的侧面弧形,下颌执拗而果毅,想着发呆。婚后没多久,她就发觉顾某人严重缺乏对上位者的信仰。
走镖时觉着人家名扬了十年的总镖头靠不住;护商队过荒山僻岭时,觉着人家趟头没能耐;待到混漕帮时,入帮日就(暗暗的)瞧不上分舵主,刚有了自己的势力就(默默的)看帮主不顺眼。
成亲后,待一切渐渐安定,顾廷烨把原先留在江淮和川蜀的几笔产业慢慢收回,明兰手上拿着田契铺和银票,才知道他在江湖上已混的风生水起,积攒下不少家底。
虽说他对自己白手起家能混出的这般名堂颇有几分得意,但这些到底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行当,不比商贾之流高明多少;便是对着公孙白石,他也从不多说。
如今总算有个忠实听众,新娶的老婆既知书达理,又没沾上读书人的迂腐酸气,为人开朗豁达,听他说起过往的经历时,常是满脸兴味。
在明兰看来,‘老天是公平的’这句话在顾廷烨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虽然命运叫他幼年失母,老爹正方向不给力,继母和叔伯兄弟在反方向又给力,一成长坎坷不断,但却也赋予了他优越的天赋;他不但获得了父系勇武善战的优良基因,还神奇的遗传到了外祖父的精明强干。
据说当年白家老公就是从底层起奋斗,黑的白的都捞过,眼光独到,能算敢想,空手挣下丰厚的家产(一万两呀一万两,明兰一直耿耿于怀)。
顾廷烨也看的出来,妻是真的感兴趣,而非为了给男人面而装出来的,听他讲时,她还时不时击节赞叹,一脸恨不能身在其时的模样,他倾诉的更加畅怀了。
夫妻俩越说越投机,志同道合,心领神会,这样的婚姻是让人愉快的,也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人在身畔,如沐春风。所以说,为着娶个好老婆而小小使一把阴招,实在必要。
顾廷烨觉着自己当初委实英明的很。
“位和本事并不能一概而论;这世上且还有走运和凑巧一说。”顾廷烨皱眉道。
明兰小心翼翼的试探:“要说今上也是福泽深厚之人,是以……”新帝能坐上江山,并非运筹帷幄的成果,有七八成是老天爷帮的忙,上头几个位兄长都挂了,才轮到了他。
“非也。陛下之能,如潜龙入海,不见赫赫,然功成卓著。”顾廷烨摇头反驳,“若非陛下自皇时便谦恭仁厚,先帝也不会以江山委之。”
明兰点点头,排行老五的荆王就是奢靡高调了,屡次惹的先帝不喜,所以才被排行第八的今上截了糊。(荆王很冤:我怎么知道上头两个兄长这么不着调,双双把自己玩死了,既然皇位无望,自得趁着老爹还活着,多捞些好处了。)
“……且陛下礼贤下士,颇有古君孟尝之风,不计潜邸时如何落寞,财帛也不甚宽裕,却总愿倾心结交山野高士。”顾廷烨缓缓回忆着。
明兰继续点头。事实证明,潜邸里养的那帮幕僚还是很管用的,八王爷刚进京册封储君前后的那几招玩的妙。
“自然,能爬上那个位置的,必有过人之处。但若因此只知盲从,便是愚蠢。”顾廷烨面容冷峻,嘴角噙着一丝讥讽,“且不论以前有能耐的,现在未必如此……”
明兰加倍点头。例如甘老将军,曾经也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悍将,如今老了却愈发颟顸。
“再说了,一个差事能做好,未必旁的也成。”
明兰愈发点头如捣蒜。
可怜的老耿同志,当年在潜邸时也是智勇双全,蜀南闻名的一条好汉,谁知水涨船高之后,反倒时时倒霉。原本皇帝属意他去宣大当总兵,镇守边关,却至今下不了决心——连在天脚下的绊都应付不了,若是到了北境当了土皇帝,还不知如何呢。
套句彭德怀的话(纯属听说):他胡宗南(集团军长),也就是个当团长的料。有些人不是不行,而是能力有局限性,只适合某些岗位。
“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终能出头必然是少数。”顾廷烨最后重重叹息。
明兰云山雾罩。听这家伙口气,俨然一个怀疑论者,着和她从外头听来的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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