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牵着红绸,在执事女官的陪同下出了熹园。
徐氏等人将人送至院外。
止步之际,徐氏看着那双背影,悄悄落了两滴眼泪。
候在月洞门外的一众官员,随新人去往了前院正堂。
堂内,许家人都等在那里。
老爷子坐在最上首,许缙与崔氏坐于其下两侧,紧接着便是许昀夫妻,与立在一旁的许明时。
许明意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跪拜聆听祖父与父母训言。
她头顶凤冠沉重,不便过分抬首,加之又有面帘遮挡视线,便未曾仔细留意家人此时的神态。
谢无恙却看得分明。
老爷子坐在那里无一丝笑意,仿佛在面对毕生最为严峻的一场战事,且那双红肿微微发青的双眼尤为夺目。
一看便是一夜未睡,且哭了一宿的……
一贯威风八面,战无不胜的许将军,怕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以如此模样示人。
对此,众官员纷纷不敢直视,只当未曾瞧出任何异样,生怕一个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事后便会被灭口一般。
而老爷子的状态在一众许家人当中,却并不算如何突出——
谢无恙的视线转动间,只见自家岳父与小舅子的眼睛,浑然是与老爷子如出一辙。
所以,这祖孙三人……莫非是昨晚聚在了一处抱头痛哭彻夜?
也就是岳母还好些,但大约也是有脂粉遮盖的功劳在。
谢无恙心有触动,撩袍随着许明意一同跪下,双手叠于身前,郑重道:“请太岳父和岳父岳母放心,阿渊日后定不会让昭昭受丝毫委屈不公——若违此诺,或打或罚,皆由太岳父定夺。”
许明意听得有些想笑。
这人从前来迎亲开始,一言一行便尽将皇室规矩抛诸云外——让他亲自来迎亲,诸位大人此时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偏生她家祖父又是个毫不客气的——
此时听着这句任打任罚的允诺,很是果断地道:“那是必然!老夫可断不会手下留情!”
“……”众官员们想说些什么接话,却又实在不知该怎么接。
到底是江太傅笑着道:“王爷一片疼爱晚辈之心实乃日月可鉴,殿下既有此诚心,亦是出于真心爱重未来太子妃……此中情意,虽有不同,却是殊途同归。果然,这注定就是要做一家人的嘛!”
许明意弯起嘴角。
是啊,殊途同归。
皆是全心全意爱护着她的人。
她真是好福气。
“父亲,昭昭出门的时辰要到了。”许昀在旁轻声提醒道。
心情实在复杂的老爷子瞪了次子一眼。
莫名挨了一记眼刀的许昀默默闭上了嘴。
“好了,去吧。”老爷子虽万般不舍,却也极看重吉时二字,不想在这大喜之日让孩子有一分一毫的缺憾。
“三日后回来,备了好酒好菜,再好好叙话也不迟。”许缙笑着说道,像是在同两个孩子交待,又像是在宽慰老爷子。
他与父亲待昭昭的感情虽不分深浅,可往往人年纪越大,便越是容易将更多的心神寄托在孩子身上。
所以,昭昭出阁,最不舍的必然还是父亲。
“是。”
许明意与谢无恙齐声应下,再次深深一拜。
“去吧……”东阳王还想再说些什么,嗓口却像是堵了团棉花,沙哑到难以发声,便只摆了摆手,以示催促之意。
听得这道极弱的声音,许明意强忍着眼底的酸涩之感。
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是吴恙。
她半借着那道力气起身,转身。
随着内官的一声高唱,四下有礼乐声起,在这乐声之中,她缓缓跨出了堂门,真红金线织绣裙幅轻轻扫过朱漆门槛。
她很想回头看一眼。
却有些不大敢回头看,也牢牢谨记着新娘出阁不可回头的规矩。
幸有天目和天薇一左一右跟在她和谢无恙身侧,略分散了些她的注意力。
天薇偶有左顾右看分心之时,天目便要十分尽责地给予纠正提醒。
两只威风凛凛的大鸟在经过设在前院的喜案旁时,惹来了摆在案上的双雁频频侧目。
炮竹声响之下,锣鼓乐声显出几分嘈杂喧闹。
庆云坊内外,已经围满了人。
有衣着讲究的权贵,网纱绾发的长衫士人,着窄袖袍子的军旅汉子,更多的则是寻常百姓。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在无数声或客套奉承、或朴实简单、或热情殷切的祝贺声中,许明意上了喜轿。
轿帘落下,再次随着一声内官高唱“起轿——”,轿身便被缓缓抬起。
许明意刚要打起眼前那晃得她有些眼晕的流苏面帘时,便听得一道声音自喜轿一侧传入她耳中。
“……路程有些长,不必端坐着,轿中备了软枕与薄毯。”
许明意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左右,果然如他所言。
加之轿身宽敞,她便是躺着也使得。
“我就跟在一旁,有事记得使人喊我。”那声音又说道。
“好,我知道了。”许明意抱着只石榴红软枕在身前,心中莫名就安宁许多,像是被这暄软的枕头填满了。
谢无恙便驱马,行在喜轿前。
迎亲队伍出了庆云坊,围观百姓不减反增。
长街短巷,人山人海滚滚喧腾。
而那些目光,多数皆聚集到了那位前来迎亲的太子殿下的身上,只见是赤鬃宝马,绛纱蟒袍,身姿如松,面若神祇——
虽满身清贵之气,此时却半点不曾给人以疏离遥远之感——穿街过市间,这位太子殿下正如每一位终于娶得心上人的寻常少年郎那般,面上无一刻不是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喜轿在宫门前落下。
“请太子殿下揭轿帘——”内官含笑高唱。
其语毕,许明意便见轿帘轻一晃动,随后,便一只修长大手将轿帘打起。
另一只手,则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没有犹豫,将自己的右手缓缓放在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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