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萱慈堂上。
连尹子瑜也未散去,坐在尹家太夫人身边。
尹褚、尹朝坐在堂下,尹江、尹河、尹海、尹瀚站立。
尹家太夫人问他们道:“今日得见林相风采,你们都有何感想?”
最小的尹瀚先开口,道:“老祖宗,孙儿以为,读书要像林相爷,读通透了,能考中探花,做到大学士!”
尹家太夫人笑道:“有这志气是好的,只是你说的这初心,就说明你离读通透了还差的太远。瀚哥儿脚踏实地,好好读书罢。”
尹瀚退下后,尹海道:“老祖宗,孙儿以为林相爷是真儒。”
尹家太夫人奇道:“何为真儒?”
尹海道:“《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秦氏啐道:“老太太问你话,你吊甚么书袋子?”
尹海笑道:“母亲,儿子正是在回老太太的话。在我看来,林相便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这三步,如今所为,便是平天下!”
尹家太夫人笑道:“海哥儿可见是长进了,你说的很好,只是这些原不是你自己得来的。”
尹海不解道:“老祖宗这是何意?”
尹朝不耐烦骂道:“就是说,这番话你说的漂亮,可你懂个屁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还差的远!”
尹海脸色涨红,尹家太夫人笑道:“你二叔说的虽粗糙? 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你年纪还小,不可随意点评不明白的事,哪怕是在褒赞。不然让人听了去? 只觉得轻佻。”
尹海若有所悟? 躬身领受道:“老太太的话? 孙儿记下了。”
尹江、尹河对视了眼,一起站出来道:“老太太,我二人感受相同。人不可貌相? 林相爷如此清瘦? 在山东却能抬棺出征,奇袭山亭,一夜平复白莲之乱。可见? 用兵打仗? 谋算比勇武更重要。”
尹家太夫人笑道:“军伍之事我也不通? 不过道理是对的。”
尹江、尹河退下后? 便是尹朝。
尹朝撇撇嘴道:“要不是当年下场赶考时我病了? 我必是能中状元的? 比他林如海强多了!”
众人忍笑,尹家太夫人笑骂道:“你快住口罢,当年之事,我都不稀得说你。”
尹朝嘟囔了两句,含混不清? 众人也只一笑而过。
最后? 尹家太夫人却将目光落在了尹褚身上。
尹褚缓缓道:“林如海? 手段高绝? 心性极佳。只是锐气不足,到底未做过封疆,次辅便是顶头? 领班无望。”
尹家太夫人闻言,看了尹褚稍许,道:“在我想来,他许也不在意到底是领班军机的首辅,还是次辅罢?”
尹褚笑了笑,道:“母亲,若是儿子能做到次辅,也不在意是不是首辅了。”
……
大明宫,养心殿。
戴权将今日贾蔷入镇抚司的谈话折子,巨厚一摞呈上后,隆安帝脸都黑了。
怎么那么多话?
原以为是各种收买人心的,结果打开一看,说的都是西洋番鬼之事。
隆安帝随手往下翻了七八本都是,第九本也是,不过打开第十本,发现虽是终结了西洋事,可话是半截儿的,就重新打开第九本,连翻六七折,才翻到说人话……
“把这些都先存案,多咱新政大行天下,得闲了再看。”
隆安帝压着烦躁气,同戴权说道。
他也不明白,贾蔷怎对西洋事这样感兴趣。
难道他不知道,大燕将作监也有火器工坊?
还有那些劳什子造船的、修表的、打铁的……
这混帐魔怔了!
再看看贾蔷同绣衣卫三个千户和十二百户的谈话,隆安帝皱起的眉头倒是舒展了些,缓缓道:“虽是天真了些,但心性倒是纯善。”
戴权轻声道:“主子爷,干这行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性纯善。内贼不除,后患无穷。宁可杀错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呐!”
隆安帝闻言,讥讽道:“贾蔷同绣衣卫说,是你建议朕血洗绣衣卫,宁杀错,莫放过。朕还在纳闷,你甚么时候说过这话。没想到他倒了解你,知道你早晚会说这样的话。”
戴权:“……”
隆安帝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中车府这几日盯着些,看看这十五人暗地里有没有同人私下里接触。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且给贾蔷一年时间,看看他能不能拾掇利落,拾掇不好再说。宗室那边如何?”
戴权忙道:“都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义项郡王、端重郡王等皆闭门谢客,只八月十五聚了聚赏月。”
义项郡王李向、端重郡王李吉都是景初朝夺嫡时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也只能无声无息的闭门谢客了。
只是隆安帝却冷笑一声,道:“不可放松警惕,那几个都是属蛇的,而且还是毒蛇。指望他们死心?赵国公清洗十二团营时,朕就等着他们出手。他们爪子伸出来,又很快收回去了,想来也知道,有赵国公在,他们机会不大。山东白莲教起事时,他们私下里还不知派出多少人去搅浑水。如今安静着,只是为了等更好的时机。”
戴权小声道:“主子,眼下不是十多年前了,他们还有心气?”
隆安帝瞥他一眼,道:“你懂甚么?他们若是死心了,宗室里那么多老糊涂的王太妃,凭甚么总往九华宫跑?盯紧了,出了差池,朕要你的狗头!”
戴权忙躬身应下,只是又忍不住问道:“主子,为何不一劳永逸?”
隆安帝闻言手一凝,放下折子后缓缓转头看向戴权,目光森然。
戴权唬了一跳,忙跪倒请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隆安帝没有言语,面无表情。
为何还不动手?
不是他不想,而是,时机未到。
……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慵懒的倚躺在一张紫檀木美人榻上,头下枕着锦靠,身下铺着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
可卿从屋南一面金花卉纹架格中取出两丸花蕊夫人衙香来,弯腰放入一尊宝相花鼎式熏炉内,未几,细细的香甜飘起,令人眼饧骨软。
宝珠捧来香茶,瑞珠端来热水,倒进铜盆内,放在榻前,正要跪地脱去贾蔷的鞋袜,可卿过来让她去了,她则屈膝于地,与贾蔷去了鞋袜,为他泡脚。
贾蔷回过神来看见是她,好笑道:“这女人果然不能宠,越宠越淘气。一个个的,都想下江南?”
伸脚在可卿身前蹭了蹭,可卿俏脸通红,嗔了句:“叔叔啊!”
看着她脸上的幽暗凄然之气日渐减少,眉眼间多了几分明媚,贾蔷也很有些高兴。
说起来,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放在前世,研究生都还没毕业,不过是个小姑娘。
在当下,却背负了太多本不该她背负的压力……
见贾蔷不言,可卿一边轻轻揉洗着脚,一边央磨笑道:“原不该有此念,只是叔叔让小婧护送林姑姑下江南,又怕她们寂寞,将十二戏官也一并送去。香菱和晴雯动了心,你也一并让去。小吉祥、小角儿想去顽耍,叔叔还是让去。都说江南好,有烟雨楼台,景色如画。本不该做此妄想,如今的自在日子,早该知足才是。只是家里人都去了,人家也想嘛。叔叔啊……”
贾蔷拱手投降,气笑道:“这女人都是妖精变的,别央磨了,再央磨下去,骨头都要化了。你们白天里都商议好的,我回来能不点头么?也罢,出去逛逛也好。左右两条大船,一船装你们,一船装护卫,沿途安危无恙,去了扬州就更自在了。到时候去瘦西湖上逛逛,看看千古风流之地。等林妹妹去苏州祭拜完后,你们再一道回来过年,时间差不多刚好。有你们陪着,她上坟时也不会哭的太狠。”
可卿闻言,心里微酸,不过很快调整过来,高兴不已。
宝珠、瑞珠两个知道能一同跟着去,更加高兴的没边儿了。
可卿抿嘴笑道:“二婶婶也想去呢,只是她着实走不开。平儿也可惜了,她也想去,只是年关前,正是会馆那边最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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