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透如向远,其实何尝不知道她仓促间决定嫁给叶骞泽,在某种程度上伤了叶昀的心。虽然他们谁都不愿意深究这样的伤心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复杂情感,但是,她欠叶昀一次日出之约,也许还欠他一句解释。然而她真的能够解释吗?她说什么能够挽回叶昀的失望呢?向远再清楚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她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难道时光倒流,她就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事实上,即使错过了那天晚上的月亮,她也未必会等在那里看次日清晨的日光。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让它这样吧,什么都别说,该过去的会过去的,即使过不去,也烂在心里,天长日久,自然风化。叶昀经历过失望,总有一天会懂得,希望是靠自己给的,而不是别人。
向远一直这么想,也说服了自己面对叶昀泰然处之,然而这刻凉风中,她微微抬头,看着那张沾染了迷茫的年轻面庞,只想用手去抚摸他柔软如孩童的发丝。
她伸出了手,却只是草草地掠了掠自己方才奔跑时散落的一缕发丝。
向远问:“我还以为你真不来了,好不容易赶过来,不在宴会厅和你大哥在一起,你跑这来干什么?”
叶昀回头看了一眼被灯火映得如同白昼的宴会厅方向,“我见到大哥啦,陪他站了一会儿,那的人我大多数不认识,没什么意思。还有……”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运动服,有些惭意地说:“本来学校今天晚上是有集训的,正好结束得早,我回到宿舍,脱了制服才发现,急急忙忙地也没准备合适的衣服。到这里才知道人那么多,我这身打扮好像不怎么合适。反正没事干,不如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向远,怕她一眼识穿他撒了谎:他明明是在人群中找不到熟悉的那个人,这才没头苍蝇一般地到处转,没想到绕了一圈,还真被他撞上了。
说话间,向远再次不经意地查看了门后的动静,依然悄无声息,她拍了拍叶昀的手臂,“走吧,跟我回去。”
两人回到大厅,叶骞泽正在正中央的一处跟几人交谈。他说得少,听得多,单手插在一侧裤袋里,另一只手执杯浅酌,不时点头微笑,只有再熟悉不过的人才能看出那笑容里的心不在焉。向远和叶昀的再度出现让他明显地安下了心,他笑着朝两人的方向招了招手。
“你大哥叫你了,快过去吧。”向远对叶昀说。
叶昀有些奇怪,“你不一起过去吗?”
“我还有些别的事,等一下再过去。”
其实那次争吵之后,向远和叶骞泽一直没能将裂痕抹平,他们夫妇俩都不是性格激烈的人,说起来那还是他们婚后第一次撕破脸。都说夫妻间吵架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床头吵,床尾和,尤其少年伉俪,愈吵情愈浓,可向远分明感觉到那夜的一席话,令两颗心都悄悄地凉了下去。事后,他们谁都没有道歉,只不过叶骞泽有一次在睡前轻轻拥住了向远,低声说:“向远,我们别吵了好吗?”当时向远背对着他欣然应允:“好,我们不吵架。”就这样,他们放弃了继续争执,沉默地各自偃旗息鼓,可事实上,问题的关键仍然堵在那里,怎么也绕不过去。
“向远,你和我哥怎么了?”向远嫁入叶家时间已经不短,叶昀那句“大嫂”却始终叫不顺畅,最后连“向远姐”也不叫了,索性直呼其名。
“没怎么啊,又不是小孩子,非得天天黏在一起。”向远笑着说。
叶昀听后却没有打消脸上的狐疑,“开始我问大哥你去哪了,他说不知道的时候我就觉得怪怪的,真没事吗?”他是个本性再良善不过的孩子,即使心中藏着秘密,然而此时脸上心里,都是对哥哥和向远纯粹的忧心。
向远也不禁感叹,纵然叶昀在她心里怎么也长不大,他也再不是以前那个一两句话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小孩子了。于是,她正色道:“别杞人忧天,过去帮我和你哥说一声,我先跟工作人员交代几句话,等一下我跟他一块去敬鼎盛集团的莫建国一杯。”
“莫建国。”叶昀喃喃地重复,一向对生意场上的事不留心的他也对这个名字感觉到些许熟悉,“啊,莫建国,莫叔叔,是被叶灵从树上推下来的那个人的爸……”
“叶昀!”向远皱眉制止了叶昀恍然大悟的自言自语。叶昀也心知有些事还是少说为妙,于是及时刹住了话头,乖乖地哦了一声,就朝叶骞泽的方向走去。
向远见他走开,赶紧差人找来了山庄保卫方面的负责人,在暗处细细交代了几句,看着保卫主管尽量把动静减到最小地召集了几个人走了出去,才稍稍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刚做完这件事,向远转身,差点撞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那个人手上的水杯,她定神一看,叶昀端着个杯子小心翼翼地跟着她。
向远无奈地说:“你大哥不是刚把你叫去吗?”那杯子还冒着热气,她又补充了一句:“没烫着吧。”
叶昀有些委屈地说:“就差一点,还好我闪得够快。是大哥让我过来把这杯东西给你的,服务员刚沏出来,他还让我对你说,一整晚都没见你吃东西,有什么事都先垫垫肚子再说。”
不用打开杯盖,向远也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她接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朝叶骞泽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他也正朝她这边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温暖一如过往。向远摩挲了一下杯沿,在脸上回应了叶骞泽一个笑容。
叶昀看在眼里,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向远忽然让服务员先把她手上的东西搁在一边,然后对他说:“叶昀,你过来一下,我们一起去跟市公安局的谢局长打声招呼。”
叶昀迟疑地看了前方一眼,有些别扭地说:“为什么我要去啊?”
“傻瓜,没几个月你就要毕业了。你非要做警察,没人拦得住你,可就算要进公安系统也得有个好着落啊。”向远苦口婆心地说。
“我不去。”叶昀又拗了起来,倔强地扬着下巴,“不用求谁我也能做警察,反正到时分到哪就算哪,别人做得了的事我也做得了。”
“我知道你不比任何人差,但是做警察的话,有些部门风险太大你知道吗?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叶昀这晚第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向远你也开始婆婆妈妈了,不冒风险,我做警察干什么?”然而他心里有个声音在低低地欢呼,她果然还是关心他的,全世界最最关心他的。
“少说废话,跟我来。”
“说了不去。”
叶昀仍然试图顽抗,却忽然感觉到掌心一热,向远不由分说牵住了他的手,领着他朝目标走去。
她手心的触感叶昀很熟悉,那双手并不温软,即使它已经许多年没有干重活,依然无法如别的女人一样细腻滑润,但是它指节细长,掌心极薄。小时候叶昀听老人说过,长这样一双手的女人命硬福薄,叶昀觉得简直是胡说八道,向远走到今天,嫁给了他哥哥—她心中的人,这不是幸福的铁证吗?现在,这双手也轻而易举地燃起了叶昀心中摇曳的喜悦的火焰。他不是没有触碰过其他异性的手,礼貌性的双手交握,或者学校活动时拉女同学一把,那些手的触感无一不比向远温暖,然而那些感觉他转瞬就忘了。他只记得她的手,薄而瘦,他抓不住,也挣不开。
懵懵懂懂地,在叶昀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向远带到了一个名为“谢局长”的男人面前。向远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转而去握那个男人肥厚的掌心。
“向远啊,大忙人今晚还记得我,不容易啊。”
“哪里的话,刚才见您跟朋友聊得开心,不敢打扰罢了。对了,谢局长,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叔子叶昀,今年警院毕业,平时难得见到您,今天借机陪他来见见警界的前辈。”
谢局长面露诧异之色,“这么说,小伙子不就是叶家二公子喽。我刚才还在心里想,向远不简单啊,你们家叶少还在,你就牵着个漂亮的小男朋友堂而皇之地走,这算哪一出。原来是这样,哈哈。”
向远也朗朗地笑了起来,“谢局长真会开玩笑。”
只有叶昀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没有忽略,谈笑间,谢局长握住向远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所以尽管不怎么情愿,叶昀还是主动朝对面的男人伸出了手,“你好,谢局长,我是叶昀。”
他暗里冷笑地看着谢局长和他的握手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好在向远的手也得以解脱。
谢局长打量了一眼叶昀,笑着说:“我就说叶家风水不错啊,富贵不说,人也一个比一个长得好,叶少已经算一表人才了,这弟弟乍一看就跟电视里的青春偶像差不多。向远,说句实话可不准恼啊,别人都说郎才女貌,你进了叶家可算是女才男貌了啊。”
向远心知叶昀最不喜别人拿他的外表做文章,赶紧笑着岔开话题,“我权当谢局长是夸我。”
谢局长笑完之后正色道:“不容易啊,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享清福,偏想进我们这一行,说起来也是我们的光彩啊。这样的男孩子往我们公安局里一站,我们那的女同志可要高兴了。不过真有了案件要出勤,这要是个女贼还好说,果真遇上了亡命之徒,刀枪拳脚都是不长眼睛的啊,真要伤着了,我怎么向你们家交代啊?”
“谢局长可以看看我四年的成绩单,我并不是……”
“阿昀!”向远及时打断了叶昀有些愤然的辩解。的确,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当绣花枕头,他的文化课、专业课都相当优秀,擒拿和散打更是长项。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谢局长说得没错,刀枪无眼,他真要伤着了该怎么办?
向远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心要做警察,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四年警院毕业,不让他干这一行,只怕是他不答应,所以就要麻烦谢局长多多关照了。”
谢局长倒也爽快,“既然你向远都开了这个口,那还有什么问题。人只要一毕业,就到我这里来,交给我,就放一万颗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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