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巍和乐峻下学回来时,就看到家里的窗台上摆满了一个个小竹盒,乐峻过去拿着一个打开盖子看了看,才知竟是一盒盒鹅黄色的琼脂香膏,鹅黄的香膏几乎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凝固在其中的一朵盛开的蒲公英。
旁边,光海还坐在小凳子上在满地碎木屑中做小竹盒,小竹盒是用特地处理过的竹子做的,还保留着青翠青翠的颜色,与其内鹅黄色的香膏两厢辉映,一股特属于春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你们一下午做的?”乐峻放下小竹盒,来到厨房门口,问正在往小竹盒里盛香膏的乐轻悠和方宴。
“是啊”,乐轻悠点头,把小竹盒的盖子盖上,“我采了一竹篮蒲公英,全都拿来做这个香膏了。”
乐巍放好书箱也过来了,拿起边上的一个竹盒打开,嗅了下,问道:“没有加其他香料?闻着只有蒲公英本身那种清淡的味道,女孩子恐怕不会多喜欢。”
他曾经跟李氏去过胭脂铺子,无论是李氏还是在那里见过的妇人女孩,都喜欢那些香味浓烈的脂粉香膏。
“加了其他的效果就不好了”,乐轻悠回道,“这个香膏能防止皮肤皴裂,还能消肿,又没有多少香味,卖给男子也是可以的。”
乐峻就笑道:“傻妹妹,男子谁用这个?”
“哥哥,你还笑呢”,乐轻悠伸出手摸了摸乐峻的脸,“你摸摸你的脸,都涩涩的,明显是这几天被干燥的春风吹得了,从明天起,你要和我一起擦香香。”
说着又把手移到旁边乐巍的脸上,皱眉道:“大哥的脸好像也皴了。”
乐巍小心地拿开妹妹软乎乎嫩盈盈的小手,有几分不好意思,“长了一岁了,不能随便碰男人。”
乐轻悠忍笑,心想就你们几个也是男人?小毛孩一个。她便转个身,将手放在半蹲在那儿装香膏的方宴脸上,“你的也是,明天开始,都跟我一起擦香香。”
她可得把哥哥们养得精致点,以后若是个粗糙男,跟读书人的身份多不搭边啊,恐怕找媳妇也不好找。
方宴觉得脸上被小丫头的手指摸得痒痒的,心里也有些痒痒的,虽有些耳朵根发热,却还是伸手回捏了下她的脸,“跟你这个小脸比起来,我们再擦多少都是皴。”
尽管三个少年都很认可妹妹非让他们擦香膏的行为,第二天早晨洗漱过,被她塞到手里一盒香膏时,还是无奈而又顺从地挖出些来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陈先生见今天方宴过来上课了,且是坚持到放学的那一刻才走的,心里很欣慰,后面连着三天,这孩子都是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上课,留的课业完成得也很好,陈先生便想鼓励鼓励他,顺道给他开个小灶。
他有个中了举的学子,考几年频频落榜之后,便在湖州府的参军衙门里谋了个文士的缺,过年时来看他这个先生,送了本由当世大儒崔先生编的考题本,上面还有崔先生亲自撰写的答案,是专门针对童子试一节的。
据说这本书便是府城的学子,想要得到一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陈先生很是珍惜,打算每天一张地给这些私塾里的学子讲一讲。
不过尽管他很珍惜这书,对方宴这个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更是珍惜,便想在讲之前,先给方宴看。
这小子脑瓜好使,记忆力绝佳,好些东西看一遍便能记住个大概了。
陈先生教了方宴这许多天,是观察出这一点了的,但把方宴叫到他的休息室后,递给了他这本书时,陈先生还是交代道:“给你五天时间,把这本书抄写下来,你一个人抄写不下来,也可以让你两个哥哥帮忙。私底下,你们好好背诵此书,若是背得好,今年的童子试,至少你是可去试试水的。”
方宴称是道谢,刚转了身迈出一步,屋门上的门帘子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挑开了,随即一身粉白色对襟小袄白色绣花长裙的陈佩姗就进了来。
看到方宴,她毫不意外,挑挑眉,先是向陈先生喊了声爷爷,才对方宴道:“你跑到我爷爷这里来做什么,告我的刁状吗?”
在爷爷跟前,看他还敢对自己爱答不理,外面那些学子,就算不在爷爷跟前,一个个对自己也是非常好,哪像这个人,话都不与自己多说一句?
要知道当日他和他的两个哥哥来拜师,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自己不计较,等他来上学了还邀请他一起踢毽子。
可这个人,竟然有本事不接自己踢过去的毽子,让那个父亲特地给她从府城买的毽子砸在墙上,摔折了中间最漂亮的那根长羽。
自己因为这事找他,他还是那么个样子,一个字都不多说,就像没看见自己一样。
这着实气坏了陈佩姗,今日她特地堵过来,就不信这人还能像之前那样。
方宴只掀了掀眼皮,根本没理会陈佩姗,直接就错身大步走了。
“你”,陈佩姗豁然转身,“你给我站住。”
“佩姗”,陈老先生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你又闹什么?前面在上课,回后院去。”
“爷爷”,陈佩姗跺脚,“您没看到刚才那小子有多狂吗?他背地里欺负我不算,当着爷爷的面还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明知道我是爷爷的孙女,却还那样,就是不尊重您啊。”
“你这是什么歪理”,陈老先生气得胡子直抖,“十岁的大姑娘了,不说在后院跟你奶奶学针线,整日往前面跑,像个什么样子?再不老实,就回你爹娘那儿去。我可不想被小河镇的人说,说我陈家的姑娘轻浮。”
这么句话一说出来,陈佩姗立即羞得无地自容,内心那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小心思就被爷爷直剌剌说出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佩姗是哭着跑回后院的,和方宴一个学室的人见他刚出来,那陈家小姐就哭着跑出去,顿时都围了过来,低声道:“方宴,你在陈老先生眼皮子底下也敢不给他孙女面子啊?就不怕被赶出去?”
陈家的私塾在小河镇及方圆十几里都是最有名的私塾,被赶出去的话,不仅会影响名声,也不好再找学习的地方。
方宴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如果把他赶出去的话,他还巴不得呢。
因家里有鹅毛笔,方宴带回去的那本书,只用了两个晚上便抄好了,当然,是把书拆了封线,他和乐巍、乐峻三人一起抄的。
抄好了,乐轻悠用家里的大针,把书又照原样子把那些装订线重新缝好。
便赶在旬休前,方宴把书还给了陈先生。
这速度,倒是让陈老先生惊了惊,继而心里对方宴这个学生,是更加满意了。
陈家私塾二十天一休,说是旬休,其实和月休没差的,每个月有两天的休息时间,这休息,主要是让学生们松松心情打理打理自己。
这天三个学室的学生不论大小,都很兴奋,因为今天下学后可以在家玩两天再来上学了,有的家中离小河镇的学生,平常都是租住在镇里人家的小院中,二十天不回家了,他们当然很想家。
下午的时候,考虑到那些离镇上远的学生,陈先生让未时就放了学,看着这些年轻活力的小子们背着书箱跑出去的身影,陈先生在一旁笑着点头。
经过他身边的孩子,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陈先生便点点头,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乐巍三人打招呼时,陈先生倒是对他们说:“在家也别懈怠,每日至少要把论语中的文章读上两边。”
“我们知道了”,乐巍代替三个人回答,“先生再见。”
出来陈家大门,走不上多远,便是热闹的街市,此时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边的天上,这街上卖东西的小贩还没到收摊的时候,镇上的或是来镇上赶集的人家还没走,一条街从头到尾都是人。
春天了,到镇里卖家里鸡蛋、果树苗的农人比比皆是。
或许是前天起了风,今天竟有卖风筝的了,才二月初八,按说并不是多好放风筝的季节,不过此时有卖的,那就有买的。
方宴在一个没多少人的风筝摊儿前停了下来,见他停住,乐巍和乐峻也停住脚步转到这个小摊边。
“想给轻轻买一个?”乐巍问道。
方宴点头,拿了个蓝色蝴蝶的,问他们两人,“这个怎么样?”
风筝蝴蝶的尾部还有两条长长的尾带,看起来很漂亮。
乐峻问那小贩:“多少钱?”
小贩满脸堆笑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文,这是涂染了颜料的,比这些不上色的要贵许多。不过我看小公子们都背着书箱,是读书人,应该不会在乎这一二十文的。”
“我们可不是小公子”,乐峻说道,“正是因为读书,才更要为家里剩钱。大叔,可否给我们便宜些。”
乐巍也参与降价,最后用十五文买下了这个蝴蝶风筝。
一路到出镇子南门,乐巍手上多了两颗柿树,乐峻兜里多了一把软软的玉米味饴糖,都是给乐轻悠带的。
他们到家时,太阳还未落山,家里也没准备做晚饭,乐轻悠和草儿刚从山里回来,小背篓中躺着薄薄一层圆溜溜的香菇。
乐轻悠想吃小鸡炖蘑菇了,但不舍得杀家里的鸡,正说让光伯拿铜钱去村里找那不爱说人闲话的人家买一只呢。
抬头就见三个哥哥走到了家门口,方宴和乐巍手中还拿着东西,乐轻悠忙迎了过去,“风筝,还有柿子树?这都是给我带的吗?”
对于妹妹能认出来这手中光秃秃的树干是柿子树,乐巍是有些惊讶的,“这你都能认出来?”
乐轻悠笑道:“我喜欢这些东西,当然能认出来啦”,然后看向自家亲哥,“哥,你没有给我带什么吗?”
“这不是”,乐峻把兜里的饴糖都掏了出来,“玉米味的,放着慢慢吃。”
方宴看着听到糖眼睛都亮起来的小丫头,晃了晃手里的风筝:“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山里玫瑰坡那儿放会风筝?”
玫瑰坡的名字,乐轻悠定下来,三个少年便也认同了,虽然他们都没见过那种长刺的花,而在玫瑰坡下面,是一片不小的平地,如今长满了细茸茸的小草,的确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乐轻悠体谅他们整日被拘在学室中,当下点头答应,嘴里含着一颗浓浓玉米香的饴糖,带着三个哥哥放风筝去了。
等他们玩到天色微微泛蓝时回来,乐轻悠才想起来,今晚要做小鸡炖蘑菇的,而小鸡,还不知在哪儿呢。
却没想到,刚一进家门,就有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
光海听到篱笆门的声响,走了出来,笑着道:“回来了,快去洗洗手吧,吃饭了。”
“光伯,你炖的小鸡炖蘑菇?”乐轻悠问,紧跟着又忍不住道:“真香啊。”
声音又软又糯,听得人心里发甜,光海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几分,他道:“是小姐摘的菌菇好。”
秋果端着盆清亮的洗脸水过来,三个少年一致让乐轻悠先洗。
乐巍问光海:“宰的家里的鸡?”
轻轻一向把家里那些鸡当伙伴,连过年时都没舍得宰呢。
“不是”,光海笑道,“少爷们回来时,小姐正跟说拿钱去村里找那不爱说闲话的人家买只鸡,我这是去村里买的。六十文钱,那家给抓了只足七斤重的小母鸡。”
乐峻一边蹲在妹妹旁边帮她洗手,一边问:“是跟谁家买的?”
开春了,正是小母鸡能下蛋的时候,谁家舍得就这么给卖了。
看出乐峻的疑问,光海解释道:“是住在村中间的一户人家,那家的老太太就是少爷称为豆婆婆的,我到村里的时候,听人说他们家的柱子在给人盖屋子时摔下来折了腿骨,若是治得不好可能要留下后遗症。这家人正急着筹钱去县里找好大夫,我又知道二少爷换什么东西都找她家,我便过去了,想着买她家只鸡也算给他们应应急。”
乐峻点点头,叹了口气,“柱子叔怎么这么倒霉啊。”
乐巍道:“人生在世,难免有不顺。不过豆奶奶一家向来与人为善,这个难能顺利过去的。”
乐轻悠这时在擦手,她扭头问乐巍:“那我们借钱给他们吗?”
说实话,家里的钱现在很宽裕,借出去点钱没什么,但就怕被有心人知道了,又给他们的生活带来麻烦。
“不能借”,乐巍摇头,“吃过饭,小峻,方宴,你们跟我去村里看看柱子叔,拿五十个鸡蛋吧。”
一个村里住着,谁家有红事白事,或者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拿些鸡蛋过去看一看,都是应有之义。
但像他们这样,一下拿出五十个鸡蛋去看病人,还是很少的。
豆奶奶看着三个孩子提过来沉甸甸的一布兜鸡蛋,眼眶都有些湿润,“你们几个小孩子日子也不好过,怎么还拿这么多鸡蛋过来?奶奶收下十个,剩余的还拿回去,不卖钱,给小轻悠煮着吃也是好的。”
“豆奶奶,您都收着吧”,乐巍推了推豆奶奶往前送的布兜,“我们家里还有,您忙着,我们去屋里看看柱子叔就回去了。”
三个少年走时,豆奶奶一直从到门外好远,回到家,跟正坐在床边给儿子喂鸡汤的儿媳妇感叹:“乐家那老太,可真是作孽,那么好的儿孙不要,非供着她说的那福星,也没见那福星管她多少啊。那几个孩子都是知恩懂礼的,以后你们能帮的地方帮着点,能户的地方护着点。”
床上嘴唇发白的男人说了声知道了,床边的女人却搅着碗里的汤低声道:“娘啊,咱家的日子往后还不知道有多难呢,哪有闲心帮他们?”
豆奶奶沉了脸,“儿媳妇,你这话说得就不讲究了,咱们这日子再难,能难过没大人撑腰的孩子?”
女人垂着头,眼眶红红的,把一勺汤送到男人唇边,低声道:“我现在只想娃他爹快点治好了这病。”
若是治不好,留下后遗症,以后不能跟着前村的盖屋子班出去给人家盖屋子,只靠家里那几亩地,他们可怎么过啊。
……
天亮时,乐轻悠就醒了,今天说好的,要去县里,她揉揉眼睛便坐了起来。
“醒了?”另一张床上的方宴撑着身子往她这边看了看,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轻柔哄道:“再睡会儿,等天亮了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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