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在办公大楼内一路疾步,想要将昨夜和今晨的胡思乱想甩在脑后,也许一路走太急,进了公司遇到的第一个人史晶问她:“你脸怎么这么红?”进到办公区遇到的第一个人邹楠也问她:“老大,你气色真好,脸色红润有光泽。”
莫向晚放下提包,拿起镜子照自己,镜子里的女人明明有一颗动荡的心,才心潮起伏到面色都不定。她吸两口气,决定先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一杯金银花降火。
许淮敏同林湘正在茶水间闲聊,莫向晚向两人道一声好,林湘说:“向晚姐早,今天来签电视剧约。”
林湘在朱迪晨的策划下,决定唱而优则演,加上一把火烧一烧曝光率。但其实莫向晚并不赞同,因为林湘至年底前的演出和综艺通告几乎排满了,朱迪晨又再接再厉为她签下一部最近炒翻了天引来各方关注的偶像剧,这之后势必会造成她四处赶场轧戏的尴尬。
莫向晚问林湘:“你应付得过来?”
林湘古怪地笑了一笑,说:“我演女一号,罗风是万年男二。他再有后门接到好剧本,也摆脱不了男二的命。不能拔头筹就是不能拔,他在剧里对女一痴心不改死心塌地,最后还死于非命。向晚姐,这个剧情好不好?”
原来如此。
林湘笑过以后,睫毛一闪,掩饰不住难以抑制的落寞。
莫向晚看了一个清楚。女人非得用事业来替自己争口气,假设最后得胜,虽能扬眉吐气,心底那一份凄惶又是谁能得知?
莫向晚怜惜道:“你好好注意身体,这样一来,你可一天睡不了三个小时。”
许淮敏也说道:“男人嘛,还不是那回事。湘湘你叫太想不开了,你还记得以前和你一起选秀的赵露吗?人在北京傍了个大老板,都能得三环内公寓房一套,月花十来万,老家的堂兄堂妹在北京谋一个好工作。这才叫豁的出去,有脑子。你这样拼死拼活,争这一口气做什么?累死的还不是自己?”
林湘低头不语。莫向晚不太中意这样的话,便说:“湘湘有事业可忙,并不赖。个人有个人的生活方式。”
林湘也接口:“那些什么老板新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花女人身上的钱,真是白白花?我还不如自己投资自己来一个干干净净。”
许淮敏讪讪地,自己的意见被冷落,只得勉强做个挽回面子的争辩:“别人家是有这个资本玩,银货两讫的事情。不过真别把那种圈子里的男人都当坏心肠。就拿上一次给我们做合同的莫北说吧,三十出头了都没女朋友呢!他以前高中的时候就和世交家里的千金谈朋友,结果他爸出了点事儿,从上边退下来了,得,两人立马从金玉良缘变成梁山伯和祝英台,当年他可是跑人家门口去求人姑娘不要绝情来着。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又恋上谁,把他爸妈可急得要命,到处找人介绍女朋友。他这条件哪用的着别人介绍啊?你们看看,长情够得上张歌神了吧?”
莫向晚已经把茶倒好了,喝一口,又烫又涩又苦。她对许淮敏讲一声:“麻烦让一下。”
许淮敏把她拉住,把这话茬接着又问一句:“莫总,你也看不出来吧?”
莫向晚说:“每个圈子里都有好有坏,说不准的事情。”
她回到自己的格子间,又喝了一口茶,还是烫口。这茶不对,金银花放了太多,颜色都暗黄了起来,还这么不适口,莫向晚把杯子搁在一边。
邹楠拿了一叠文件过来请她过目签署,她打点精神仔细看。邹楠在一边说:“老大,管姐那儿要做一个沙龙,想要请一请香港那儿的投资人,要问下你呢!”
莫向晚头都不抬,讲:“问我做什么?她又不是不认识这班艺人,而且是私人活动,不必通过我。”
“她说想请秦琴去。”
莫向晚停下笔。
“秦姐脾气拗,不管是在电台还是电视台都混得不算太顺,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呢!但她这么傲气——”
莫向晚继续看文件,边说:“那么我同秦姐说一下好了。”
莫北送了莫向晚,才驱车去了单位。不想,江主任正在他的办公室等着他,“莫北,你可真行啊!要改行去做风投了啊?”
莫北笑:“哪能啊!我跟着您大树能乘凉,招那种罪受干嘛呀?现在国际金融环境不景气着呢!”
江主任不同他开玩笑了,面色严肃异常,说:“你别真管过火了,世易竟然要和百达勤重新谈融资合同条款,连外资委现在也发话要管了。你要晓得这件案子原是有人打了招呼的,你掺和一脚干什么?那是人管理层内部的问题,坏人好事犯得着吗?”
莫北坐下来,拿着杯子就要泡茶,边对江所长说:“江主任所里闹老鼠呢!领导啥时候组织咱抓一抓?”
江主任又气又着急:“你就跟我捣浆糊,我这儿你是捣的过去,别人那儿看你怎么捣!”
莫北悠哉游哉去倒了茶,又对江主任说:“利空间还是有的,只要百达勤的股份进来,谁的好处都少不了。现在国际大环境不好,不少外资看中中国市场购买力,哭着喊着变着法子要进来,百达勤的既得利益就打一个折扣,将来做的好还是能赚的,世易那儿握住了自主权,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江主任摇头说:“一山还有一山高,不是什么人你都搞得定的。”
莫北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但这天他的电话挺多,烦的他不能用心工作。
第一个是于直,于直说:“嘿,行啊你!有人找猎头打听你呢!百达勤的合同是你跟的条款吧?那叫一个漂亮,人家想把你从事业机关挖去当资本家呢!”
莫北说:“开玩笑吧!连卡内基和普拉士达都倒了,这时候谁敢进风投做?近的你不知道昨天毕马威裁员两百人?”
“是金子就算金融危机都会有人抢。”于直顿一顿,又说,“于江最近和香港那儿的投资人正接触,托话到我们家老太太那儿了。你给我个面子,什么时候帮他看看那宗买卖吧?”
莫北想也没想,先答应得一个爽快。
第二个电话是关止打来的,关止先把他夸得天花乱坠。
“我才想明白,原来你用了一个‘拖’字诀。活生生把百达勤从牛市拖到熊市,世易的几个董事都快打起来了,结果百达勤被浪头呛一口,退了三百丈。你把我们敬爱的毛主席的《论持久战》学的真他妈的棒!”
莫北给他两个字“瞎扯”,再问:“你有话就快说吧!”
关止就直截了当讲了:“我和朋友投资的小咨询公司需要些技术支持,你能不能给我兼一份职?”顿一顿,坏心地说,“现在的市口,你的资本铁定缩水,以后又要养老婆又要养孩子的。”
莫北“嗯”一声,没生气,且表达的意思是同意。
关止接着邀起了功:“我在阿姨面前发挥了我的专长,你真了解你家两老,叔叔当场差点没拿着皮带找你回去抽一顿。还是阿姨镇定,先问我你住哪儿,我说不知道,她也就没问了。我可给了徐斯电话,叫他不经意地透露一下你最近混在哪儿。”
莫北笑着真诚说:“谢谢同志们配合。”
关止说:“怎么样?我是不是够哥们?这个老娘舅做得不赖吧?你结婚十八个蹄膀我是肯定要吃的。”
“八十个都没问题。”
关止又问:“我没记错的话,八九年前你正和于直做不良少年吧?那时候你不是正陷入和田西分手的深深痛苦中,怎么就能和别的女人搞出了孩子呢?”
莫北不想回忆昨天,他只说三个字:“际遇呗!”
关止说:“行,这样我就放心了。田西小两口过的不错,你要是过不好就太不划算了!”
“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如你所说,都八九年了。”
“你爱你儿子的妈吗?”
“嗯,我都怕她。”莫北讲出这句话,嘴角都噙着笑。
“你妈对人家注意着呢!连我都听了点风声,她不会查到户籍警那儿去吧?但她怎么不找你啊?这么多天你家没什么动静,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莫北嘘他:“去你的。”
同关止道别,他看一下手表,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他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正是母亲来接的。
那头是冷冷“哼”一声,讲:“你终于想到对你爸妈晨昏定省了啊?”
莫北笑着说:“妈,您今晚想吃啥?我买回去。”
那头的母亲说:“竹笋敲肉你要不要吃?”
这天下午,莫北先是去了学校把莫非和于雷接回了家,再驱车到铜川路水产市场买了多宝鱼。母亲属猫科,饭桌上总是多鱼虾,他还顺道在超市买好李锦记的蒸鱼豉油。
回到家里,保姆正围着母亲转。母亲找了洋裁店的人缝旗袍,正在试衣服。
莫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一号讲究时髦的人,但因那样的时代,总难以顺遂心愿,到了如今,连职务上都要求有讲究的着装匹配,她才开了这个荤。
那件旗袍是蓝色底子牡丹花纹,有几分俗艳。她不是很满意,对洋裁店里的人讲:“还是照夫人外访时的那种款式做,正经又端庄。”
她是洋裁店的老主顾了,由他们的老板娘亲自上门服务。那位老板娘虽然身材肥硕,但一手手艺很衬莫太太的心,且兼能说会道,平时还同莫太太搓两把麻将,故而两人常能凑一起聊几句。
那老板娘贴心地讲:“现在天气不算热,还是轻薄一些好。莫太太你听我说的总归没错,等我给你重新选一个花头就好了。”
莫太太答应了,形色柔缓,莫北就乘机叫了一声“妈”,问:“又有外事活动啊?”
“妇联的哪有什么外事活动?市里要举办女儿节,做一个‘上海名媛’的牌子出来。”
莫北听了幽他一默:“原来是搞妇女工作。”建议道,“无产阶级都名媛了啊?是不是要去张爱玲的常德公寓办活动?”
莫太太捶他一下:“你别扯开话题,你的帐本今晚要好好算算。就等着你爸回来收拾你吧!”
那老板娘看到莫北交代阿姨拿了多宝鱼下去,笑道:“您是好福气,儿子这么孝顺。”
莫太太把身上的旗袍除下来,讲:“是蛮孝顺的,孝顺得我跟他爸目瞪口呆。”
莫北往沙发上一坐,微笑并且沉默是金。
老板娘收拾随身包裹时,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几张纸扫到地板上,她连忙捡了起来,看一眼,眉头一皱,然后对莫太太笑道:“这照片里的小朋友好个机灵劲,是您亲戚的孩子啊?”
莫北闻言,微微一怔,他忙站起来走过去,也看一眼那白纸,上面的人物他都熟悉,便笑道:“妈,你在安全局做过啊?”
莫太太抽了那纸又敲他一记:“少油腔滑调。”
但老板娘忽然就说:“小朋友身边的大人很面熟的嘛!”
莫太太问:“怎么?”
老板娘只诧异片刻,随即笑道:“没什么,像是以前认得的熟人,也许记混了。”
莫北扫一眼老板娘,老板娘只还是笑笑,把手头事情做完了,便礼貌告辞。
莫北对莫太太说:“妈,这家的旗袍你都穿了三年了,怎么不换一家试?”
“解放初静安寺有一家‘俏佳人’,你外婆很欢喜,‘俏佳人’的老板娘有一手好手艺,做的旗袍料作好,手工好,穿在身上,就算没有可乐瓶子身材,也能得几分神韵。这位现在的手艺是差点,但摆在如今的上海滩也算一只鼎了。”
莫太太拉着莫北坐下来,继续说道:“我不管她以前名声好不好的,只要现在肯做老实生意,又有这门功夫,我照样光顾。”
莫北笑道:“妈,您才是高人。”
莫太太斜睨他:“哪儿有你高?”
莫北讪讪地笑,还是不答话。
保姆进来报告:“小于来了。”
莫北立刻叹气,这位小于真爱凑热闹。一叹完,果然听到于直的声音:“阿姨,我今朝来你这儿吃饭,哪能?”
莫太太笑道:“我巴不得你们常来。”
莫太太爱热闹,见着于直上门做客十分高兴,当下就撇开了莫北,拉着于直问他爱吃什么,然后便去和保姆研究晚饭了。
莫北笑于直:“我已经你谈恋爱后就没时间来我们家蹭饭了呢?”
于直低声讲:“关止那小子让我来救你呢!就怕你爹把你揍一顿。”
这正是莫北心底估量的事,他说:“他们的心理准备做的差不多了,有的气也该消了,这时候也没多少气,顶多恼一恼,我能应付。”
于直摇头:“有你这么算计爹娘的儿子吗?”
莫北说:“有啊。”
于直问:“谁?”
“我儿子。”
于直推他一把,拉他一同去给莫太太打下手。
待莫皓然到家后,已经是一桌家宴完备,只待他入席。
吃饭的时候,莫北一直注意着父亲的动作和神态。见他老人家还是平时平和的态度,他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于直见莫北家没出多大状况,吃完了饭就扯了他出去散步。两人沿着军区篮球场走了两圈,于直说起小时候的往事,很是感慨。
及至后来又说回现今,于直突然讲:“刚进你家时看到一个人。”
莫北说:“那一定是给我妈做旗袍的裁缝。”
“你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莫北只是望住他,他当然不知道,但马上就会知道。
“我真没想到飞飞姐会出来正经工作了,这位大姐,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白相人,做中介赚的真不算少。你还记得当年算计你过的两个女孩吗?都在她那里玩过。”
莫北听了点点头,“她竟能做回正道,不容易。”
“到底这么多年了。”于直也有些感慨,“当年大家的荒唐事情都做得不少。那家人,直到现在我都没想好怎么去面对他们。除了塞点钱,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莫北拍拍于直的肩膀,“年少荒唐事是要还的。”
二人又走回到莫家门外的梧桐树下抽了一支烟,在袅袅青烟里,沉默了会。
莫北突然对于直说:“你们不是都想知道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的女人是谁吗?”
于直带着疑惑点点头。
“就是算计过我的那个女孩。当年还是你起哄把喝得稀里糊涂的我们送到了一间房间里。”
于直手里的香烟掉到地上,“靠”了一声。
“她给我生孩子的时候年纪很小。”
于直问:“你要娶她?”
莫北把香烟熄灭,“我想娶,她还未必想嫁。”
“你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吧?”
“刚知道我有儿子那会儿确实这样觉得,而且儿子的妈也觉得我是个混蛋。”
于直笑起来,“人生就是一出洒狗血的大戏!”
“和有些人相比,我们还真不能算什么。”
于直同意:“这点咱俩都有自知之明,刚从你家走出去的那位,我都想不到她变成如今这副良家妇女的模样。”
莫北拍拍他的肩:“所以更该天天向上。”
莫北同于直又扯一阵话,把于直送出了门。他转身回家,先到厨房找母亲讲话。
莫太太正在给莫北父子切水果,见莫北走了来,问:“什么时候把孩子带回来?你爸还没见过呢!”
莫北说:“那得孩子的妈妈同意。”
“北北,我真的没法说你。那女孩生孩子的时候才多大啊?你才多大?”
莫北讲:“妈,我给你去拿鸡毛掸子。”
莫太太拿水果刀只叹气:“我是不好白天说人,晚上就应了己。你搞出一个小孽债,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了。按我的道理,你快点和孩子的妈妈结婚是正经。”
莫北问母亲:“妈,你去见过孩子和孩子的妈妈?”
“可不是?关止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我能听不出来?你打什么主意我能看不出来?你这种九曲肠子,害我老着面皮去请人查一查。我看自己的孙子都像是做贼,横确定来竖确定,你接送孩子看起来是避着我,实际上还是让我看清楚你接的是哪个孩子,精得狠哪!回头到了家我还被你爸念叨不够光明正大,我这是所为何来?”
莫北端茶道歉:“妈,您受累了。不过,您这不是暗访嘛!当着孩子的面,我也不好解释。”
莫太太“哼”一声:“你就是吃准我和你爸凡事都拿个准头对吧?是要我瞧着孙子瞧到眼馋,最后对你既往不咎对吧?”
莫北笑:“妈,您圣明。”
莫太太拿手指点他,又好恼又是喜事上心头无怨可发作。最后就只摆摆手,“我看到过小朋友的妈妈,可别当我存心去查的,不过是巧合遇到,也算得一层缘分。那孩子看着人厚道,就不知道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和你搅和在一起生了娃娃。”
这是莫北紧张的,也许父母尚未得知一切真实过往,他亦不愿将这一段晦暗岁月坦陈吐露。他且不做声,等母亲继续讲话。
莫太太说:“后来没想到竟然是她,我倒放下一层心。她把小朋友带这么大不容易,你们以前的事我管不了;以后的事只要你记着我们莫家从来不欠别人什么,别堕了门风。”
莫北一颗心平安落地,眉展眼笑,抱着母亲的肩亲她一下,把她的鬓角亲乱,惹的莫太太直骂他“骨头轻”。她切好了鲜橙和苹果,全部推到他手里,要他端去给父亲。
莫皓然正在书房里看报,手边放着莫太太打印出来的彩色图片。
莫北把果盘放到父亲手边,等着莫皓然训话。莫皓然只是清清喉咙,讲:“你妈妈想必已经跟你说了,这也是我的意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看今后了。”
莫北正立:“谢谢爸。”
“但——”莫皓然锁住眉头,严厉说道,“这是我们家欠了别人的,需要向对方父母郑重道歉。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安排,年底务必办妥。我希望孙子能在家里过春节。”
莫北瞠目:“爸,时间稍微有点紧迫。”
莫皓然训他:“不紧了,你不是已经算计好了?算计到我的气都消了,你还嫌时间太紧?是你这小兔崽子把日子过的太宽松了。”他拿起手边的彩色图片,看着上头活泼伶俐的小孩子,眉头又松开,叹一口气,再讲,“如果对方父母不同意,我们是不可以强人所难的。”
莫北赶紧低头,说:“是,我知道了。”
但莫北意料不到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莫向晚近几天又开始远着他了。
莫向晚的心思,是不会让莫北晓得的,实则她很无措。他的过去冷不丁从别人的口里漏到她的耳朵里,按不住要让她思起那些前因。
八九年前,落拓的官家子,倜傥的笑容和无奈的不羁,还有冰凉的皮肤。他的拥抱急切而霸道,将她劈开两半,这尖锐的疼痛里,两个人都在挣扎。也是流了血的,到如今是一个结了疤的伤口。
原来可能竟是那样的原因。这个男人是失恋才会荒唐地混成了小混混,胡乱地跟女人睡觉。
莫向晚背不进书本了,她要找一些旁的事情做一做。莫非正好吵着要吃馄饨,她就去买了肉馅和馄饨皮,下了厨房里,细细剁那肉糜和大白菜。她把大白菜剁得很细,一丝一丝,女人的心思一样。
莫非等着吃馄饨,捧着他的小碗在莫向晚的身边直转悠,一口一个“爸爸说”。莫向晚听得烦了,说:“别烦妈妈,你快去做功课,等一下就有的吃了。”
口气前所未有的尖利,莫非扑闪了大眼睛,异常委屈。可他还有他的坚持,问:“给不给爸爸送一点过去啊?妈妈,你都好几天不坐爸爸的小轿车了。”
莫向晚放下了菜刀,暗骂自己,太容易迁怒孩子了。自己这般心思是作甚?那一个男人当年是买醉,难不成她现在还要思春?
念及此,咬一咬牙,实在不想自己沦落至此不堪境地。她弯腰亲一亲儿子,放柔了声音:“你快去做功课,在这里晃的妈妈都头晕了,影响到妈妈包馄饨。”
莫非体贴地讲:“妈妈,我给你倒杯茶,你慢慢包。”
小人儿还是不肯走,这一次是乖乖地倒完了茶,然后坐在一边,看着她把馅料拌了,一折一捏,包出一只一只棱角分明的馄饨来。
莫非见着有趣,有了动手的兴致,见缝插针帮上了手,在馄饨皮子里放了馅料。母子合作,一忽儿就完成了二十个,莫向晚开始烧水。
莫非怯怯问:“妈妈,爸爸吃几个?”
莫向晚心内叹气,又动手包了十个馄饨,又想想,他大约是吃不饱的,再加了十个,想想,还是不够,于是最后加五个。但这二十五个馄饨她并不打算下锅烧,全部用食品袋装好了,嘱咐莫非:“给爸爸送过去。”
莫非应一声,做了小邮递员。
莫北是跟着莫非一起过来的,他嬉皮笑脸道:“用一下你的厨房行不行?”
莫向晚抬眼皮子瞅他一眼:“你那儿厨房不能开火仗?”
莫北并不明白她又因何事冷了面孔,但馄饨是送过来了,他就还有转圜的机会。他说:“我想和你们一块儿吃。”
这般企盼的口吻,和莫非一模一样。莫向晚顶受不了自家儿子做出央求的姿态,像无辜的动物一般。原来这种姿态也是遗传自他。
他的姿态她同样受不了,但也不愿意就此回答,便侧开了身,让出煤气灶。
但莫非看得很高兴,对莫北眨眨眼睛,父子俩的小表情传递得不亦乐乎。莫向晚只觉得嫌弃,干脆先回了房里。
她的手机摆在桌上,已响了几回,是秦琴在找她。莫向晚回了电话过去。
秦琴听到她的声音先自迟疑了一阵,然后便开始说了:“向晚,我们是旧识了,有些话我不妨直说了。”
莫向晚听出她的口气有愠意,片刻竟生出不知自处的噤若寒蝉。
秦琴在那头讲:“我们这种圈子,外头看着光鲜,里面什么样子你我都是清楚的。刘晓庆说,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我们不至于到这样的程度,但要在这个圈子里保持自己的这一种身段已经实属不易。”
这话太严重了,莫向晚听得一片混乱,并不能很明白,她问道:“秦姐,我是不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秦琴坦陈告之:“昨晚我去了管弦的沙龙,她那里一向鱼虾混杂,这也不好怪她的。”
莫向晚的一颗心从天堂坠落到地底下,剧烈跳动起来,她有了个不好的直觉,“是不是有发生让你为难的事情了?”
秦琴说:“你代我向管弦转达,有些事情在我这里是不容商榷的,昨天的事情下不为例,如果再发生一次,就不要怪我不给她面子。”
“是不是她请的人对你意图不轨?”莫向晚简直是要低叫出声了。她从未曾想过,秦琴会因为她的邀请,在管弦那里受到难堪。而就秦琴所表述的,她能想象出胜于此难堪百倍的场面。
这实在太难过了,两方都是朋友,她又如此信任管弦。
秦琴没有正面答她的问题,只说:“有的人殚精竭虑,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争来争去,这是在误入歧途,浪费人生。我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向晚,你想好自己站的位置。”
莫向晚下意识在这边就点点头。她是绝对无法接受这项事实的。
秦琴年轻的时候长得颇艳丽,也是吸引过好一阵狂蜂浪蝶的追逐,但她有一股洁身自好的骄傲,并且支撑至今,足够令莫向晚佩服。
圈里的人都明白秦琴过分锐利的坚持,现在却有人尝试逾越她的雷池。这个人还把朋友当作了一条桥梁。
莫向晚挂了电话,跌坐到沙发上。事实太过残酷了,残酷到她几乎要打起冷战来。她无法安定,平静片刻,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管弦迟了很久才接电话,声音娇慵,接电话那一刻还轻声对身边人说了一声“别乱动”。
莫向晚听得头皮发麻。她是掷地有声地问管弦:“昨晚你的沙龙是另有所图?”
管弦根本就是兵来将挡,没有丝毫意外,柔声对莫向晚说:“小姑娘,你应该是晓得的呀!”
莫向晚低叫:“我晓得什么啊?秦琴受了多大的委屈?”
管弦说:“只不过香港那边的一个投资人对她示一示好,那个人是大陆过去的,喜欢她的节目十多年了,粉丝见偶像热情了稍许,她又何必这么顶真呢?我们都是混在这个圈子的,公关交际上头的事情,大家心里有数。小姑娘,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这一条线是邹楠搭的?”莫向晚质问道。
“她是你带出来的,办事情有板有眼,从不会不稳当,你教的很好的。”
“管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莫向晚终于忍不了了,她叫出了声。
但管弦说:“小姑娘,你一直知道我的沙龙是起什么作用的,你是在装傻不闻不问,现在犯到秦琴头上了,你才找我兴师问罪,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别人真的只是秦琴的粉丝,我找她列席一下,只不过给一个面子而已。这一大早你噼里啪啦训我一通,我很难过的,晓得吗?”
莫向晚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管弦说的是事实,她根本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管弦的沙龙不会太单纯,连邹楠都能晓得其中的关键。但她却从不曾稍有微词,或许确因秦琴的缘故,她才终于撕开这层窗户纸。
这根本是咎由自取。这种自愧让她不能再发出半点话。
管弦被莫向晚吵醒了,也不是很愉快。这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她很劳累,也是身心俱疲。她放低了声音,柔软了语气,讲:“小姑娘,你应该可怜可怜我的。”
莫向晚魂不守舍地放下电话,难过到了极点,甚至想要狠狠抽自己两巴掌。她致电秦琴时,还恳切地说:“管姐那边有香港的投资人,我想多接触一下总是对你有帮助的,许多人拿了投资可以独立做节目制作。”
秦琴当时不置可否,甚至是迟疑了一下,是她莫向晚一再催请,秦琴才最后答应了下来。
莫向晚几乎要像祥林嫂那样讲自己一句:“我太傻了。”
她凭何一直坚信管弦主持沙龙的目的?秦琴早已对此有微词,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固执,认定的人和事,便一直自欺下去,选择性失聪,相信管弦不至于杀熟。
但管弦的沙龙从没曝光过任何不愉快,莫向晚一想,竟有下意识的心惊胆战。她都下手杀熟了,则说明那之前的宗宗事件已是处理得圆滑妥帖,宾主尽欢,再往深想,简直肮脏可鄙。
身边最最信任的一个人,做出这一宗她最忌讳的事,她却从头至尾忽略不计,眼巴巴等到对方触到自己的底线,致使另一位朋友遭受到一定的侮辱。
她吃下这一记闷亏,却不可开口,因其还不忍。是不忍。莫向晚坐在沙发上,想至五内俱焚。
莫北在厨房自己动手做完了馄饨,往客厅探一探她,看她蜷在沙发上咬着手指甲,满面忧愁。
他走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莫向晚抬头,眼前的男人有一脸的关切,真诚不隐藏。可看得她更自疚,若非为着他意乱情迷,在邹楠提出过分要求时,她应会及时有所应激分析。
遇到他,她的脑袋就不够用了。莫向晚扶着沙发柄,无力得无法立起来。她说:“你回去,好不好?我想静一静。”
她是不想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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