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也算是故人,如今苏统领你就要得偿所愿,本宫过来是特来向你说声恭喜也是应该。”这样想着,秦菁便又是笑了,美目流转,落落大方:“至于将来你们新婚的贺礼嘛——本宫自然也是不会吝啬的,一定早早的吩咐他们备下。”
虽然明知道她是有所图谋,但是听着她这般字字圆润,大度慷慨说辞,苏晋阳突然就没了脾气。
“你还有别的计划对不对,如果只是针对她,何至于让你这般大费周章?”苏晋阳道,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蠢蠢欲动的情绪,字字肯定道。
“苏统领你实在是多想了,本宫只是觉得上一世让你们天人永隔憾恨一生,这一世重来,总要让你们彼此都得偿所愿我也才能安心。”秦菁往旁边走了两步迎风而立,淡然微笑着侧目去看苏晋阳:“毕竟——和婉表妹她爱你的心是没有变的。”
上一世为了守住苏晋阳,秦宁做了力所不及之事,这一世也未能幸免,只是阴错阳差,结局不同而已。
苏晋阳忽然就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脸上清白交加变幻的十分不好看,咬咬牙终于怒不可遏的低吼一声:“可是我对她——不是!”
这一句“不是”二字他也以为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可是真就吐出来时竟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菁——”苏晋阳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什么秦菁已经皱眉打断他的话道:“你们之间的事,不需要对本宫言明,来日你们的喜酒,本宫却是一定要喝的。”
她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确实伤人,苏晋阳苦笑,他却是唯独没有资格去要求她什么的那个人!
两个人沉默相对,半晌之后还是苏晋阳先行开口打破沉默。
“马上就是年关了,皇上一旦殡天,这宫中的局势就不好把握了,依照你的个性你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此时你这么急于促成我同和婉的婚事,私怨的成分必定不多。说到底是我一意孤行葬送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也诚如你方才所言的那般——就权作补偿吧!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会配合你来演完这场戏!”苏晋阳说着忽然顿了一顿,眼中神色复杂难辨的略一晃动之后,再开口的声音就带了几分难掩的暗沉和沙哑,道:“既然你想我娶她,那我答应了就是!”
按照前世的轨迹,景帝活不了太久了,秦菁这才突然想起来——
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苏晋阳也有啊!
可是这算什么?他们之间在一起的永远都是苦大仇深,如今他却做出这样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又是给谁看?
“演戏?”秦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却是突然凛冽了眸光,凌厉道:“不必了,说句实话,苏统领你逢场作戏的功夫本宫实在不敢恭维,和婉那里你爱娶不娶,不用平白送一个人情来给本宫充好人!”
这般撂下话来,秦菁便有些失了耐性,转身就走。
“秦菁!”苏晋阳一个箭步上前,本来是想去拉她的手腕,但是抬眸间忽而看到远处回廊尽头倚栏斜靠的一个人影,手下动作一滞,生生的僵在了半空。
秦菁狐疑的沿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却见白奕一身翠绿衫子,姿态悠闲的抱胸靠在回廊尽头拐角处的那根廊柱上正往这边看。
他也不知道是来了多久,而且隔得远,秦菁也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却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微微皱眉,脚下往旁边挪出去了小半步,意在和苏晋阳之间拉开距离。
就是这个微小的一个动作,苏晋阳的心里突然一空,再一次有了当日心脏被刀剑贯穿置于冰天雪地当中的错觉。
他的眼睛有些涩,水光涌现出来,到了最后强撑着从喉头挤出来的笑声里面几乎都带了一丝悲悯的乞求:“只做补偿,只要你讲,我为你做任何事!”
秦菁恍惚是发现了他眼底那种不正常的情绪涌动,就在电石火光之间她像是猛地明白了什么,不过那个荒唐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的再次扭头去看白奕,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那个恍惚的念头就已经烟消云散。
“我不需要!”秦菁道,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动容的一转身,快步朝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去。
苏晋阳站在原地,他甚至来不及去看她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犹且擎在半空的那只手上预备抓我的动作竟是那般的刺眼和疼痛。
曾经一度,她离他那么近,可是这一转身的速度竟然就是天各一方的陌路天涯。
秦菁完全没有再去理会身后苏晋阳的反应,只就目不斜视的一路疾走,朝着白奕的方向走去。
白奕懒散的靠在那里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主动迎向她的自觉性,待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秦菁才终于清楚的捕捉到他脸上闲适干净的笑容。
“如风怎么样了?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又跑来了?”秦菁牵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走到他面前才要止步,冷不防却被他拉了一把,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就只觉得眼前光影一晃,再定下来已经被他扯到了旁边的墙壁后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偷香窃玉惯出来的毛病,这次见面白奕的胆子竟又大了许多,一声不吭的就先凑上去轻啄了下她的唇。
秦菁这样被他骤然一拽,本来是还没反应过来,但在他得寸进尺的再贴过来的时候就恼了,急忙抬手推开他的脸,紧张的往旁边看了眼道:“你做什么?这里可是御花园,快放手,没得让人瞧见。”
白奕将她压在墙壁间,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却是故意逗她着急一般就是不肯让步,就着她压在他唇边的手背吻了吻,口齿不清的呢喃道:“不会的,这后面就是宫墙了,平时不会有人过来。”
这宫中眼线何其之多,莫说是一道宫墙,就是十道,也防不住有心人士的窥探。
“你先放手,我有话要同你说!”秦菁急了,随手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未动。
“那就说吧!”白奕随手拈起她肩头一缕发丝把玩,脸上笑容却无半分收敛。
“白奕,你别闹了!回头真让人看见了。”莫说是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是是在自己宫中,他们两个人这般亲昵的抱在一起也是不妥的,秦菁又推了他几把不动,脸上忍不住就燥热起来。
“我可是巴不得让人看见呢,保不准到时候陛下为了遮丑也就同荆王妃一般,要强嫁女儿了!”白奕看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将下巴往她脖子上一抵,笑的就越发欢畅,说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忽而板起脸道:“对了,方才你和他在那里站了许久,都说什么了?”
白奕口中的这一个“他”自然是指苏晋阳无疑。
秦菁倒是不觉得他真会往歪处想,但也许是因为就着苏晋阳的事她本来就心虚,此时便有些欲盖弥彰的急忙辩解道:“没什么,就是他们的婚期近了,客套了两句。”
“我不信!”白奕死赖着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声音软软的却是带了点儿酸,说着不等秦菁开口又继续接口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看你的眼神有问题,真让人不放心呐!”
虽然白奕口中出来的不过是句玩笑话,但在秦菁听来还是突然就胆战心惊起来。
她不能让任何人洞悉她和苏晋阳之间的关系,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你想多了!”这样想着她不觉分神,白奕明显是感觉到了,他大约也真是对苏晋阳起了戒心,便是惩罚性的狠狠一捞扣住她的腰身又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压在自己腰后的手臂骤然收紧,秦菁心下一慌,却又听白奕哼哼着继续道:“还有那个姓付的跟蓝家的小子,肯定都没安好心眼。”
秦菁原先绷紧的神经是在听了他随后的这番说辞时才骤然一阵放松,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说她跟苏晋阳之间有猫腻这话不假,至于付厉染和蓝玉衡,那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了。
白奕听她骤然发笑,困惑之余这才自她肩头缓缓抬起下巴再去看她的脸。
“好了,别闹了,我们先说正事!”秦菁敛了笑容,眼底多少还是透着丝还不及彻底平复下去的明媚。
白奕也有分寸,也就不再胡闹,略略往后移开了身子道:“如风的身子还没有大好,我就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秦菁借着这个机会一弯身,自他臂弯下面溜出来,白奕笑笑,紧跟着转身往那墙壁上一靠,仍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中笑意倦懒而柔和。
“你也太大胆了!”秦菁嗔他一眼,仍是对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缓了口气才稍稍正色道:“我本来是想着明日让苏沐出宫去见你,现在虽然父皇的圣旨还没下来,但是最近宫里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情,肯定腾不出手来给秦宁办喜事,三皇姑那边必定也不肯将就,不出我所料的话,他们的婚期应该会推迟到年后,这样在时间上就刚刚好了。我这边一切都顺利,一切应该都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走,不过就是华泰那里可能稍微会有点麻烦。”
“嗯?”白奕略一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有了秦宁和蓝玉华的前车之鉴她现在谨慎的,虽然我让母后过去暗示皇祖母解了她的禁足令,但大约也是本着置身之外不惹是非的原则,她也就只在当日往万寿宫和父皇那里各自请了安,这两天便开始称病不出。”秦菁道,“看这样子,初一的晚宴她也有可能以此为借口推脱掉,不会现身的。”
“这样一来确实有些麻烦,到时候如果硬要将她自寝宫绑出来,在外人看来就未免显得刻意的——”白奕思忖着摸了摸下巴,“实在不行的话,我回去再问问如风吧,看他有没有办法。”
“不行,用药太明显了,绝对不能在父皇面前露出破绽!”秦菁神色凝重的否决了他的提议,想了想又道:“还是我来想办法吧,总得要她名正言顺的自己走出寝宫才行。而且既然是她自己一手谋划的这场好戏,她想保得万全,手不沾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秦苏的心机虽然是有的,但也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性格使然,这类人最吃不消的就是激将法。
“好,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回头我也问问如风,总得做好两手准备!”白奕道。
“嗯!最迟三天,成与不成我都让苏沐给你消息。”秦菁点头,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这段时间白夫人的身子一直在调养,已经不怎么进宫了,你也别再滞留了,快些回去吧!”
秦菁本以为他至少会再赖上一会儿不肯去,不曾想白奕这么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也就颇为感慨的赞同着点头:“是啊,这个地方确实不好!那我走了!”
这痛快的倒不像是他了,秦菁心里一阵狐疑。
“下一次——”不想白奕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眼中神色暧昧不明的眨了眨眼睛,用口型小声的比划道:“我去你宫里找你!”
言罢,转身,一溜烟儿已经飞快的消失在重叠的梅花影里。
秦菁站在院里愣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脸上不觉又有些发热,只是想再拽他时早就连片衣角都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白奕仍然不常进宫,而荆王府唯一的小郡主出嫁,锦绣公主果然也是不肯马虎,在得了景帝赐婚的圣旨之后硬是将婚期押后到来年的正月里。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很快就转过一年,除夕当日宫中举行的是家宴,只有皇亲国戚和皇室的本族成员方可参加,国宴设在初一晚间。
为了应这个节日的景儿,每年正月里萧文皇后都会下令将京中三个最有名的戏班子都一起请进宫来热闹热闹,这日一早命妇小姐们就盛装出席穿戴一新的纷纷进了宫,御花园里设了三处台子,两处文戏、一处武戏交替着唱。
梁太后近来越发见不得吵闹,白日里便没有露面,只就招了几个有身份的贵妇去她宫里说了会儿话就遣散了,自己在宫中休息,直接等着出席晚上的宴会。
御花园里,萧文皇后带着众位嫔妃命妇、小姐们在听戏,御膳房里准备的各式小点心源源不断的往外送,倒是对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儿没兴趣,手里捧着一碟杏仁玫瑰酥吃的手舞足蹈。
“瞧瞧你,多大的人,怎么还是吃没吃相?”秦菁笑着递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
“母妃总说这些甜食吃多了不好,平日里又看我的紧,我可不是就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吃呢!”秦茜扯过帕子草草擦了擦嘴,往桌上扫了一眼又两眼放光的起身抢过一碟宫女刚刚送上来的枣泥云片糕抱在怀里。
陆贤妃隔着两张桌子瞪了她一眼,秦茜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陆贤妃不能拿她怎样,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埋头继续吃。
秦苏坐在旁边一席冷眼看着一声不吭,竟然与以往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从梁太后突然想起来要放她出来的那天起她就已经起了疑心,总觉得事有蹊跷,而今天这个宴会她本也是不准备出席的,只是耐不住梁太后宫中打发了华瑞姑姑亲自给送了衣服过去,再者也是蓝淑妃突然遭此横祸,让她在这宫里的每一步都不得不走的谨小慎微,为了防止那些“给脸不要”一类的闲话传出来,她这才跟着一并过来。
秦菁看见她也只做没看见,心里却能明显的感知到她不时飘过来的目光,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互不理睬。
秦茜吃完了半碟云片糕就喊着吃撑了,要去散步,秦菁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一起去,随行的还有安国侯府的六小姐赵水月。
三个人和萧文皇后知会过一声就先行离席往旁边的小径上去散步,秦茜是个闲不住的,边走边不时的折旁边的花朵树叶在手中把玩,走了没一会儿往赵水月的发髻上别了两朵开的正是漂亮的白梅,回头再见一簇红梅开的正艳,就踮起脚尖够了要往秦菁发上别。
“你这丫头,可不要拿本宫取笑!”秦菁笑着推拒,两人正在嬉笑间,适逢苏晋阳带了一队禁卫军从旁边巡视而过。
自从那次之后秦菁便没有再见过他,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秦菁手下的动作就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就趁着这个空当秦茜已经得手,把那花朵别在了她发髻一侧。
秦菁下意识的伸手要去取下,秦茜却是不高兴的大声嚷道:“不许拿下来,要不然我今天都不理你了!”
今天不理你了?这算是个什么威胁,秦菁拿她的孩子气没办法,也就只得妥协,重又把手放了下来。
“这就对了吧!”秦茜笑着从花圃里回到小路上,亲昵的去拉她的胳膊,谄媚笑道:“皇姐,他们都说三姐姐人生的娇媚,衬这种艳色,我倒是觉得皇姐你穿大红才好看,既高贵端庄,又——又——”
她说着便有些词穷,挠了挠头皮皱着眉思索。
秦菁看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迎面又是一队往戏台子方向送瓜果酒品的侍女走过来,停在半途对二人福身见礼:“见过两位殿下!”
“起来吧起来吧!”秦茜笑嘻嘻的摆摆手,示意她们快走。
几个人又福了福身,正准备往前走,不想走在第二排左侧这边的那名侍女动作稍慢,冷不防起身前被后面的人踩住了裙摆,前行时就失去平衡,尖叫着刚好朝秦菁这边扑来。
“小心!”赵水月低声惊呼,急忙拽了一把秦菁的袖子。
秦菁较之平常女子本来就要机敏些,身体的反应远在思想之前已经快速往旁边错开小半步。
那婢女本来是要撞到她的,此时堪堪好被她闪身避过,就直接扑到了石子路上,手上托盘摔出去,酒水溅的满地。
“呀,我的裙子!”秦茜惊叫一声,抖着自己的裙摆跺脚。
“公主,公主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侍女见她裙裾上一大片的水渍,顿时就慌了,急忙爬起来就过去拿袖子给她擦,可是她那袖子同样沾了酒水又在泥地上扫过,此时一擦,秦茜水色的裙裾上顿时就映现出一大片的污迹。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女一惊,也是吓坏了。
“你们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秦茜皱着眉头恼很不高兴的样子,秦菁这才微笑着上前去打圆场道:“脏了就脏了吧,皇姐陪你回去换一件就是,横竖现在也是无事。”
秦茜的性子烂漫,有时候是要强了点,对宫人们却不苛刻,如此便只就嘟着嘴不高兴道:“还是我自己回去吧,皇姐你们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
“去吧!”秦菁见她这般说话也就不坚持,目送她离开。
赵水月与她单独相处难免尴尬,于是稍稍垂下头去掩饰着想要找句话来说,不想再一回头却见着秦菁的背影匆忙追着另一个人影往花圃另一侧跑去。
“公主!”她低呼一声,急忙提了裙子去追,但她的脚程不快,最后只在一处远门外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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