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待到脸上泪水风干之后她才重新移回目光到自己的腕间,沉声冷喝道:“放手!不要让本宫重复第二遍!”
说罢,已经再度迈开步子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
苏晋阳觉得他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妄图抓住什么,手下却仍是一场徒劳,感受着她的皓腕自掌中脱离时留下的最后一丝滑腻的触感。
彼时蓝玉衡已经在远处观望良久,不过他倒也识趣,一直看着秦菁回到马车前这才疾步迎上来。
“蓝统领,你那边的情形如何了?”秦菁先一步开口,也许是因为在山间呆的时候久了,她的声音略带了一丝疲惫。
“周围都找遍了,应该是再没有漏网之鱼了。”蓝玉衡道,“我已经派人继续往山脚下的方向去看了,京兆尹那边一时半会儿大概人也不能赶到,殿下若是无碍,您与苏统领是不是先行下山回宫?”
苏晋阳的出现让他从一开始就深觉困惑,毕竟除了那一趟祈宁之行,再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秦菁和苏晋阳之间会有什么牵连。
虽然方才离得远蓝玉衡并没有听到他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但就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人背地里的关系应该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秦菁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去看一眼苏晋阳,目光冷毅而不带任何波动的拒绝道:“和婉表妹受了惊吓,苏统领要送她回荆王府,蓝统领这里要是没有急事需要处理的话,怕是要麻烦你亲自护送本宫回宫了?”
一直以来秦菁与蓝家人之间的界线都划分的十分明确,这一次主动的邀请似乎并不简单。
蓝玉衡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微臣的本分,荣幸之至!”
“嗯!”秦菁颔首,想了想又道:“这里的尸体必须连夜清理干净,省的吓着明日早起上山进香的香客,既然京兆尹的人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不等秦菁说完蓝玉衡已经赞同的接口道:“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我的人会留下来处理!”
“那就好!”秦菁转而对苏沐吩咐道:“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都留下来帮忙,尽快处理干净。”
“是,奴才领命!”苏沐道,说着目光往灵歌和旋舞处扫了一眼:“你们先行随同公主回宫吧,今夜这附近不太平,小心着点儿。”
灵歌和旋舞对望一眼,齐齐抬头去看秦菁等她首肯。
“不必了,有蓝统领亲自护送本宫下山,肯定万无一失,你们俩回头往山上走一趟,跟寺中管事知会一声,让他们不必惊慌。”秦菁道。
方才这里血战的动静定然会传到山上的灵隐寺,秦菁这般安排也算情理之中。
蓝玉衡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并不插手进来干涉她的决定。
灵歌和旋舞明白她话中深意,如果真是蓝家人要对她怎样,那么也就只有光明正大的跟着蓝玉衡一起走才能束缚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有所顾忌而不能轻举妄动。
“奴婢遵旨!”虽然不放心,灵歌也还是语气轻松的点头应允。
安排好这里的一切秦菁便不再多留,转身上了马车,至始至终都却再没有回头去看苏晋阳一眼。
因为秦菁的人要尽数留下,蓝玉衡就从自己的随从中抽调了十人出来,护卫着马车往山下走去。
那批此刻应该是全部被他料理干净了,这一路下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差池。
待到马车行至山脚下的三岔路口,秦菁便掀开窗帘探头看了他一眼:“蓝统领!”
“长公主有何吩咐?”蓝玉衡驭马并着马车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前走,闻言侧目看向车内。
秦菁四下看了眼黑洞洞的天色,皱眉道:“此处甚是荒凉,从这里一路行进到西华门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本宫有些不放心。”
对于秦菁的胆量,蓝玉衡心里从来都有数,见她此事做出这般小女儿姿态,本能的心中生疑。
不过他的耐性素来都好,于是只就好整以暇的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道:“殿下的意思——”
“蓝统领那会儿说蓝家在此处有座庄子?”秦菁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并不与他绕弯子。
蓝玉衡更是一点就通,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一时间也参详不透,就顺手推舟的扭头对贴身的小厮吩咐道:“你马上回咱们庄子上再调派二十名护院过来,速去速回。”
“是,公子!”那小厮应声,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好了,大家先下马,在这里暂停片刻,等武安回来再行赶路吧。”目送那小厮离去,蓝玉衡便收住缰绳率先跃下马背。
“是!”几个随从恭敬道,也都暂且下了马。
蓝玉衡挥挥手示意,他们就极有眼力的四下里散开,不过因为车上坐着秦菁他们也不敢走的太远,只三三两两的聚在路边闲聊两句喝两口水。
蓝玉衡径自走到马车前面拉开车门,对着里面的秦菁点头示意道:“长公主要下来透透气吗?”
“不了,方才在山上吹了半夜的风,本宫在车上坐一坐就好!”秦菁回他一个微笑,并不主动挑起话茬儿。
蓝玉衡也只做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继续又道:“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蓝某可否借您的车驾避避风?”
方才从山上这一路下来他们彼此之间都有话压在心里不得机会互通有无,这会儿难得找着机会,是以秦菁并不拒绝,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蓝玉衡一手撩起袍角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车,顺手又将车门关了。
“蓝大公子随意吧!”秦菁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两人独处却是径自改了称呼。
“长公主难道就没有话要对蓝某说吗?”她不肯主动说什么,蓝玉衡却不能一直隔着这层窗户纸一直不去捅破,只能率先开口。
“那大公子觉得本宫要说什么?”秦菁反问,手里抱着暖炉反复的转了转,神色间十分的悠闲自在。
她并不追究今天的事,的确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蓝玉衡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沉吟道:“关于今夜山上发生的事,公主殿下难道就没有疑惑?”
“本宫又不是瞎子,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吗?”秦菁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扭头去看窗外,目光悠远道:“大公子你实在是不必如此心虚的,以你那般缜密的心思,本宫相信到了这会儿所有和蓝家有关的证据应该都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了,你大可以高枕无忧。只不过这一次又没让你们蓝家讨到便宜,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的声音很平和宁静,丝毫没有被人暗算过后的愤恨和恼怒,只是对蓝家人的指证却分外肯定。
“哦?”蓝玉衡的心里压了口火,脸上表情却仍是不留破绽的微微皱了眉头:“难道长公主是怀疑今夜之事乃蓝某所为?”
“怎么会?”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慢慢说道:“大公子深谋远虑,当然不会想以这样幼稚的手段来对付本宫,只可惜并不是你蓝家的所有人都如大公子这般慧敏有谋略的不是吗?至少——三公子就不是!”
蓝玉衡会在关键时刻带人火速赶到,就明摆着表示此事和蓝家人之间有着剪不断的关系,而同样,他的出现也恰恰说明了另一点——
这件事不会是出自他的手笔。
且不说以他的谋略用心,断不会自大到以为用这点小手段就能算计到她的地步,只就他以雷霆手段将那些刺客灭口的举动上看,他分明就是在极力掩盖今日之事。
如果是他自己有意为之,就不需要这样迫切的杀人灭口湮灭证据。
所以说,现如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这又是事后得到消息,在帮着他那个莽撞的弟弟擦屁股!
对于蓝玉华一而再再而三的莽撞冲动,蓝玉衡的耐性已经被他消耗殆尽,但终究碍着骨肉亲情,不得不护着他。
再者自蓝玉桓死后蓝李氏对蓝玉华就更加娇惯宝贝,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秦菁会这样把话挑明,蓝玉衡倒是松一口气,抬手取过桌上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茶水凉了,大公子若是不渴的话,就先忍忍吧!”眼见着他端起杯子往要唇边送,秦菁却是突然出言打断他。
蓝玉衡警觉的抬眸看过来,秦菁便是顺理成章的回他一个淡漠的笑容,然后转身往身后的矮柜里取出一个水囊在手里晃了晃道:“蓬莱馆的桂花酿,大公子可有雅兴与本宫对饮一杯?”
说话间她已经一手拧开塞子,浓烈醇厚的酒香夹杂着桂花香气瞬时溢满车厢内整个狭小的空间,酒气吸入鼻息间已经能让人觉出丝丝暖意。
蓬莱馆的桂花酿远近驰名,蓝玉衡一闻便知,不过秦菁的东西他却是轻易不碰的——
毕竟双方势同水火,说是直接弄死他景帝那里肯定交待不了,但要是这个丫头发起狠来对他动点别的手脚也不无可能。
他的顾虑秦菁心知肚明,蓝玉衡本以为她至少是会冷嘲热讽一般,却不想她竟是半点也不强求,就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掌中小口小口的抿。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秦菁把这一杯酒喝完的时候,蓝玉衡的小厮武安也正好带着二十名护院从蓝家别院赶到。
“公子,您要的人小的给你带来了!”武安隔着窗子恭敬道。
“知道了!”蓝玉衡应道,言罢又稍稍缓和了语气再看相秦菁:“长公主再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蓝玉衡这一说不过就是个客套,不想紧接着却听见秦菁一声惋叹:“怕是——有困难!”
蓝玉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转身将车门推到一半就又狐疑的坐回来。
秦菁笑笑,从容的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取下挂在车厢壁上的弓箭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恕蓝某愚钝,长公主这是何意?”蓝玉衡警惕起来,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注视着她脸上恬淡的表情。
秦菁但笑不语,指尖轻轻自那弓弦上弹了弹,再抬头时眼中笑意已经尽数隐去,字字果决道:“麻烦大公子吩咐下去,让他们继续上路护送这辆马车回宫,你跟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秦菁如此搬出弓箭,挑衅胁迫之意已经相当明显。
蓝玉衡自恃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般胁迫,当即也是冷了脸嗤笑一声:“怎么,长公主这是在威胁蓝某吗?”
“你要这么认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秦菁抓过那套弓箭在手里,神色冷然道:“大公子不会真的以为本宫留苏沐他们在山上是为了帮忙处理那些尸体吧?”
蓝玉衡眸光一晃,于电石火光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蓝玉华重金收买了那批亡命之徒来堵截秦菁,但他自己却不放心,事发时也跟上了山,就躲在小路旁边的树林里观望。
为了惩戒他的自作主张,再者也是为了怕带着他下山引起暴露了行踪,当时蓝玉衡便命人将他绑了仍在一处灌木丛中藏着,一则避人耳目,二来也好让他吃吃苦头聊作小惩大诫。
秦菁能猜到幕后黑手是蓝玉华,这一点蓝玉衡尚可接受,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连自己的的每一步想法都揣测的清清楚楚。
“荣安——”蓝玉衡目光一冷,勃然变色。
“大公子!”秦菁却没给他发作的机会,扬声打断他的话,眼见着马车外头的随从们纷纷侧目,她紧接着又是绚烂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三公子败事有余,的确是死有余辜,可是血浓于水,大公子你总不想再失去一个弟弟吧?”
蓝玉桓的死对整个世昌伯府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即使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他们也断不能忍受再折损一股嫡亲血脉。
蓝玉衡的脸色涨红,死死的盯着秦菁,压在桌角的一只手收握成拳,那道疤痕映着桌上烛光皮肉翻卷着似乎又要滴出血来。
秦菁丝毫不为所动,斜睨他一眼之后就带着那套弓箭先行跃下马车。
蓝家的随从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如堕七里云雾,茫然而不知所措。
秦菁兀自站稳脚跟之后又回头对车上的蓝玉衡嫣然一笑:“大公子,事不宜迟!”
蓝玉衡靠在车厢壁上狠狠的瞪她一眼,然后跟着一咬牙,纵身自那车上下来,随手往后砰的一声合上车门,冷声道:“带着马车,继续走!”
这里荒郊野外,连个农户之家都很少见,如果蓝玉衡和秦菁要从这里下车,实在是说不通的,蓝玉衡这个命令下的实在是莫名其妙。
所有人都没有动,最先反应过来的武安不解的试着道:“要小的去给公主殿下备马吗?”
蓝玉衡肯下车,这就说明他已经妥协了,所以秦菁也就不再插手,只是神态悠闲的垂眸摩挲着弓弦不说话。
“不用!”蓝玉衡沉声喝止了正要去帮他们牵马的武安,手下动作迅捷无比的一把抖开自己身上的貂裘大氅批到武安身上。
“公子,小的不敢!”武安惶恐的哆嗦了一下,急忙就要脱下来。
蓝玉衡一个冷眼冷过去,许是他此时身上杀气太重的缘故,武安的的后半句话马上就生生的给咽了回去,僵直的站在那里不敢妄动。
蓝玉衡满面寒霜的把那大氅给武安系好,然后一手推开他道:“你骑我的马,带着他们一同护送长公主的车驾回宫!”
长公主分明不在车上,这——
武安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太平,先是偷瞄了秦菁一眼,再见蓝玉衡没有改口的意思就一咬牙挥手指挥众人上马赶路,煞有介事的护送着那辆空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蓝玉衡按耐着脾气侧目去看秦菁:“你要我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秦菁扬眉,故弄玄虚的不肯多说。
蓝玉衡压抑着脾气,脸上颜色已经十分难看,捏着拳头刚要再说什么,忽而听闻前方的夜色里爆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哀嚎声,有些声音甚为熟悉——
其中也包括武安的!
那片惨叫声来的甚是突兀,消失的也极为迅速,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完全湮没在浓稠的夜色里,周围的空气寂静的让人心惊。
全军覆没!
蓝玉衡万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前方设伏,下意识的就以为是秦菁所为,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他便全都明白过来——
那些人的目标也是秦菁,而秦菁不知怎的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明知道他们会在前方的小树林外设伏,为了减少损失她刻意把自己的贴身护卫还有婢女都借故留在了山上,并且为了引蛇出洞她又故意那造势,让自己从蓝家的别院调派人手过来鱼目混珠。
毕竟蓝家人护卫的那辆马车一目了然是荣安公主的御用之物,再有大批随从护卫,就更加证实了马车里面乘坐之人非比寻常的身份,于是那些事先埋伏的刺客不疑有他就动了手。
政治集权中心的党派之争哪朝哪代都有,而秦菁近来锋芒太盛,有人跟她过不去并不奇怪,可是在大秦境内,但凡世家大族豢养自己的奴才都会在他们的衣物上有所标记,今夜护卫马车的蓝家人服饰上面也有用以表明所属的明显标志,那些人不会看不到。
武安穿着他的大氅,在蓝家人当中能衬得起那般名贵衣物的没有几个人,那些人却也毫不忌讳的下了杀手,这又意味着什么——
蓝玉衡心跳一滞,马上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猛地一把拽住秦菁的手腕将她带着躲到了路旁一处堆满积雪的废水沟里。
秦菁的动作也是奇快,把手里弓箭暂且往旁边一扔,迅速解开身上那件雪白狐裘甩开,遮掩在两人身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待到这一切做完,前方迎来的脚步声已经急速迫近眼前。
秦菁并不好奇,只就一动不动的伏在那件虎丘之下平稳的呼吸,蓝玉衡谨慎的将铺地的狐裘支开一点微弱的缝隙看过去。
那是一队十数人的精锐,没有马匹代步,行动之间的动作却是快若奔雷,脚步落地的声音却是极轻,显而易见个个轻功了得,身上着统一的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分辨不出每个人的具体容貌和年龄,他们背上各自一把长弓,手上兵器或刀或剑也有造型怪异的短兵刃,并且皆已出鞘,显然是时刻准备斩杀敌人的。
这些人,若不是有人为着执行特殊任务而精心训练出来的死士,便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联盟派遣出来与人消灾的杀人机器,但是有一点很肯定,不管他们是这两种身份当中的哪一种,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而秦菁之所以会拉了他出来——
分明就是打算拿他来垫背的!
这个女子精于算计到了这种地步,简直就是令人发指!
蓝玉衡这一生还从不曾被人这般牵着鼻子算计到家门口来,心里怄着一口气几欲吐血,只是形势危急之下他却十分的清楚,既然秦菁已经出手,必定不会给他留下任何的退路,今夜他若是想要安全脱身,就只能与她共进退,绝无侥幸一说。
那一队黑衣人动作迅捷的从眼前的大路上一掠而过,往普济寺方向的山脚下追去,而秦菁和蓝玉衡趴伏在那雪地里却是谁都没有动。
他们彼此都很明白,从普济寺下来往皇宫方向的这一路,除了武安他们出事时候经过的那片小树林适合设伏以外,沿途都很空旷不容易藏人。
那些黑衣人定然是射杀武安他们之后发现马车里没人才沿路追过来的,待到他们追出去一段而未能发现秦菁的踪迹,很可能就会折返到此处的路口,分不同的方向再行寻找。
秦菁和蓝玉衡的耐力都是极好,而显然,那些黑衣人的行动力之快完全没有给过他们接受考验的机会,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片紧促而急迫的脚步声就再度往这里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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