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十分排斥这双透视眼,因为它将自己归属成了一个异类。除非必要,他从来不会摘下眼镜,用畸形的目光去审视世界。
唯一有本事让他摘了眼镜的家伙,也只有又爱又恨的琳琅了。
他总敏感疑心,戴上一层薄薄的镜片之后,就难以捕捉到她那转瞬即逝的微妙情绪。
譬如现在。
陈愿扶了扶滑下鼻梁的镜框,仔细搜寻着她眼眉的踪迹。
“果然是这样。”
他听见她张嘴,无声说了五个字。
‘你有透视眼。’
所以才能轻描淡写赢了她的父亲,又轻描淡写摧垮了金家。
从一开始,他与正常人的起点都不同。
陈愿如坠寒窟。
她……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关头,陈愿来不及去思索她为什么会知道,就像是逃窜罪犯在十年之后被逮个正着,第一反应是试图遮掩自己的异常,他忽略了肢体的僵直,勉强笑着开口,“你嘟囔囔地说什么了?好了,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回去吧。”
“陈愿,耍着人好玩么?”
她仰着头问他。
“借着一个得天独厚的作弊器,把我,把金家,把全世界耍得团团转,你终于高兴了?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了?”
陈愿的脸庞褪去了为数不多的血色,渐渐苍白起来。
他原本瘦到了五十公斤,学生时代最后一点儿可爱的婴儿肥也离他而去,下巴尖尖的,颈骨细细的,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病弱感。此时,他最大的秘密被曝光,知情者还是他最想瞒着的心上人。
在琳琅的注视下,陈愿失了以往的从容与冷静。
他的眼睛从微痛发展到灼痛,身体开始脱力。
这种情况陈愿不是没有遇见过,当情绪过度影响身体,他的透视眼又使用过度,多方作用下会产生极其恶劣、难以恢复的后遗症。
陈愿冷汗涔涔,单手揪着衣领,艰难地嚅动嘴唇,“你、你听我说——”
一只手朝前使劲捞了捞,却落了空。
她退后半步,一个小时前还温情脉脉的眼睛飘进了冰雪,漠然而憎恨。
陈愿忍住痛苦,强行快走数步,捉住她的胳膊。
“琳琅,你信我,我瞒着你,只是怕吓着你——”
“怕吓着我?”
她仿佛听见了一则有趣的故事,双眉一扬,微笑起来。
“这可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陈少爷,你怕吓着我,用你的作弊天赋,逼得我爸爸精神失常,逼得我金家易主,逼得我朋友无故遭殃,逼得邵家过街喊打,逼得我不得不出国避祸,同样逼得我现在只能委曲求全,如一只听之任之的玩具,只能靠着主人的心意而活。”
“……委曲求全,听之任之?”
他咀嚼着她话中的意思,唇上血色全无。
“这些天,还有刚才,都是骗我的?”
“不然呢?”
蛇蝎美人露出了她的冷硬心肠,“好学生,你真以为,你对我说了几句情话,接了几个热吻,就能让仇人神魂颠倒,放下一切伤害,心甘情愿拜倒在宿敌的脚下?我说了,我不是受虐狂,也不缺施舍而来的感情。你凭什么以为仇人会爱上仇人?好学生,你是不是童话看多了?”
陈愿从捉住她的胳膊到捏住她的腕骨,力度加深。
“我不信,不信。”
“你在说谎对不对?”
他使劲瞪着眼,想要从她的细微表情里辨认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她可能是被威胁的,对,被威胁的。他有很多仇人,报复不到他,就会从他身边的人下手,琳琅是他最爱的女人,当然会被当成头号报复对象。
然而在旁人看来,这一幕恐怖极了。
金丝镜框染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两行血泪从男人的眼角坠下,蜿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噼啪——”
细微的骨头碎裂声音,陈愿的异能开始失控。
他的眼睛覆盖了一层骇然的血膜,太阳穴附近的血管一条条爆起来,如同爬上了血蜈蚣。
“不信,不信,我不信。”
陈愿的双掌压上了琳琅的肩膀,他是想抱住人的,可是在一些人的眼里看来,他分明在行凶!
“咔嚓。”
在人群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混在里边的特殊人物行动起来,给琳琅这边造成了视觉的盲点,钟小道爷趁着混乱,快速给陈愿套上了特殊的镣铐。
陈愿不听不闻。
曾经他对手铐的声音恐惧得日夜不能入睡,但今日他发现,他恐惧的不是监狱,而是失去一切被光明抛弃的滋味!
“琳琅,琳琅。”
他低低念着。
“琳琅。”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名字。
他明明察觉到蛛丝马迹,明明察觉到她转变异常。
他为什么要相信她?
为什么还要被她再出卖一次?
他为什么……要傻得这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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