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秋想起自己的老师曾经说过,陈凯哥的《霸王别姬》在戛纳拿到金棕榈后,国内评论圈很多人对此十分不屑,说不就拍了部情节片嘛。张一谋的《活着》拍出来后,圈内一片骂声,几乎没有说好的。这两部电影之所以挨骂,就因为它们是类型片,属于商业电影。到了新世纪后,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只要是商业电影就没有不挨骂的。
以前许望秋不懂为什么明明中国电影市场都垮掉了,中国电影都快死绝了,明明需要优秀的商业片才能撑起中国电影市场,这些人还敌视商业片,还不断攻击商业电影。
现在许望秋彻底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在意中国电影的死活,在乎的只有他们自己。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所谓的创作自由,也是为了真正掌握中国电影的话语权。
商业电影是票房说了算,是观众说了算,一切与他们无关;所以,他们宁愿看到中国电影在泥淖中挣扎,也不愿意商业电影成为市场的主流。
李沱他们的话让许望秋想起黄泓在99年春晚上喊出的那句“我不下岗谁下岗”,许望秋还记得那天,好脾气的父亲对着电视大骂:“黄泓,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一股怒气夹着寒意直冲天灵盖,一只无形的手将许望秋心头的伤疤被撕开,鲜血淋漓。记忆的书页瞬间翻到到2003年1月23号,那个让许望秋永远背上罪孽的日子。
在80年代初,中国电影红火过一段时间,但在80年代后期电影厂逐渐陷入困境,而1993年的电影改革由于配套政策没有跟上,不光没有让中国电影摆脱困境,反而将中国电影推向了深渊;再加上电视和VCD的冲击,文化系统和广电系统的矛盾,以及缺乏优秀商业片。到了1999年,中国电影全年票房仅8.5亿,其中国产电影只有1.5亿,观影人次仅750万。
东影厂在90年代后期发不出工资,下岗职工每人每月只拿200块钱。不只东影厂如此,国内几大电影厂的情况都差不多。比如魔都电影厂发不出全额工资,大批的职工下岗待业,职工的收入由原来的一两千元,降到只发200多元生活费。以至于著名演员达式常在政协会上大吐苦水,说工作了一辈子,现在每月只拿200多块钱工资,真不知今后怎么办。
企业陷入困境对职工来说是灾难,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捞钱的好机会,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变卖国有资产。2002年10月,许望秋和妹妹许望月去交采暖费时,被告知这个冬天会对他们所在的楼停止供暖。供暖公司的工作人员表示,许望秋他们家所在小区属于拆迁范围,由于接到政府部门的拆迁通知,供暖的主管道阀门已被关闭。
许望秋和小区所有人都知道,供暖公司和地产商其实是一家。由于拆迁公司开出的拆迁价格太低,和居民一直没有谈拢,他们便明的暗的使用各种手段,想要把住户赶走,断暖气肯定是他们为赶走大家想出的新招。
东影厂地处东北,冬天气温会低至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由于被断暖气,很多人被迫离开,但还是有不少居民坚守。许望秋和妹妹许望月是其中之一。许望秋父亲和母亲在南边拍戏,他们知道家里被断暖气后给许望秋和许望月寄了一笔钱,让他们暂时在外面租房子住。许望秋和许望月没有搬,他们知道父母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很多剧组又拖欠工资,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等爸爸妈妈回来再说。
1月22号那天气温格外低,是许望秋生命中最冷的一天。许望秋和许望月冷得直哆嗦,在屋里走来走去,以此取暖。许望秋实在有些受不了,对许望月说,要不我们去同学家呆两天吧,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可以搬家了。许望月说,哥,你去同学家吧!我留下看家!许望秋说,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许望月笑着说,家里不能没人啊,要不今天你去同学家,明天我去,我们轮换。许望秋同意了,晚上去了同学家。
当天夜里11点,拆迁公司切断了许望秋家小区的电源,整个小区陷入黑暗之中。居民们惊慌失措,手电筒的白光在不少房屋内亮起。拆迁人员趁乱清场,踹门排查,将住户们赶出大楼,但排查人员不幸漏掉了许望秋家。
正在横店工作的父亲接到了许望月的电话,说拆迁开始了。父亲让许望月赶紧出来。许望月哭着说,已经出不去了,楼梯已经被破坏和堵碍,打110也没人接。父亲当时就急了,马上给东影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救人。
父亲的朋友找到找到拆迁人员,让他们赶紧停下,说楼里还有人。但对方根本不听,坚持说里面没有人。挖掘机接着工作,单元楼轰然倒地,许望月就这样埋在了楼里。
一年之后,这次拆迁被认定为违法强拆,很多人因此被判了刑,但这有什么用呢?妹妹永远回不来了。许望秋一直相信,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去同学家,如果自己在家,妹妹一定不会死。妹妹的死在许望秋的心上烙下永生不灭的印记,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此时此刻,被撕开的印记开始往外面淌血。那血从心里淌出来,漫到眼睛里,将许望秋的眼睛染成赤红色。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冷声音道:“做一点牺牲是必要的?你们说得好轻松啊,刀子不是捅在你们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疼。就算电影行业崩塌了,你们依然可以高谈阔论,甚至屁股一拍就出国了,但电影系统呢?电影系统几十万人怎么办?你们真是一群没有心肺的王八蛋!”
83书屋:(www.83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