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季菀‘教训’一通后,吕氏果然‘规矩’了。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她把李氏的孩子养在了自己膝下。
这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妾室所出之子女,都应奉嫡母为母,这是规矩。但音姐儿知道后,难免有些低落。生母宁愿养别人的儿子,都不愿养她这个亲生女儿。她在母亲眼里,该有多廉价。
季菀偶尔会带她过去看琨哥儿,吕氏对这个庶子当然不可能太尽心,留在自己这儿,也就相当于‘人质’罢了,未免李氏因这个儿子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野心。
自打含双过后,这方面,吕氏倒是严防死守,警惕心颇高。
见此,音姐儿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季菀和她谈过一次。
音姐儿看起来早熟,什么都闷在心里,但她毕竟还小,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久了,总要找个人倾诉。
“我三岁之前,还是在娘身边的。琨哥儿刚出生,就远离了生母…”她想了想,道:“春芝说,庶出的孩子,是不能时时见自己的母亲的。李姨娘想要见自己的孩子一面,必须得到娘的应允,而且还不能多呆。琨哥儿长大了,还会记得自己的生母吗?”
小孩子的善恶论很简单,所见所闻不同,所以看待事情也没那么复杂。
音姐儿完全是站在同等的立场之上,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嫡庶观念,所以言语中对琨哥儿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和怜惜。
季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么,音姐儿还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吗?”
音姐儿又想了想,迟疑道:“有些记得。”
这么小的孩子,大底记得的应该是印象深刻的事。看音姐儿的表情,也大概能猜到。她记得的,要么是最不开心和最开心的事。
“那三岁以后呢?”
这次音姐儿思考的时间长了些,“都记得。”
季菀笑笑,“那音姐儿觉得,是过去重要,还是未来重要?”
音姐儿有点茫然。
也是,这么小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过去未来什么的,对现在的音姐儿来说,是个比较沉重的话题。她想了许久,犹疑道:“可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啊。”
季菀循循善诱,“在我这儿,开心吗?”
音姐儿点头,“嗯。”
季菀问,“为什么呢?”
音姐儿认真道:“三伯父和三伯母都对我好,哥哥妹妹也好,有人陪我。还能读书、写字、学琴。”
“所以,音姐儿是喜欢现在的生活,对吗?”
“嗯。”
季菀微笑,“当下之于过去,便等同于未来。”
音姐儿又茫然了一会儿,然后道:“三伯母的意思是,开心最重要,对吗?”
“对。”
季菀眼露赞赏,“音姐儿真聪明。”
音姐儿在亲生母亲那几乎没得到过什么表扬,所以小时候很有些自卑。季菀担心她会养成自闭的性子,时常夸奖她,增加她的自信心。
“未来的事谁都无法预测。因为每个人,都活在当下。人活着,开心也是一天,伤心也是一天。所以不要老是想着不开心的事,那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你现在还小,小孩子呢,就该无忧无虑的,别去想那些太过沉重的事。等你长大了,会发现,要愁的事情还有很多。”
音姐儿似懂非懂。
“可是很多事,已经存在了,要如何才能忘记?”
“不是让你忘记。”季菀微笑,“是让你不要总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也不要去在意别人说什么。人是活给自己看的,自己好不好,别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你过得快活,问心无愧,那旁人再多的闲言碎语,都可以当做耳旁风。”
音姐儿听得很认真。
“人这一生其实并不长,左右不过那么几十年。酸甜苦辣,各不尽同。你若是总想着苦,便体会不到甜。这一生,都会苦闷郁结,不知甘美。很多事情,你改变不了,但你要记得,不是你的错,便无需自责或亏欠。”
这孩子因为自身经历的关系,比同龄人早熟,也容易钻死胡同出不来。季菀与她说这么多,便是要开解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些人,出身便已限制太多。比如琨哥儿,因为他不如你幸运,所以你觉得他可怜,对吗?”
音姐儿点头。
孩子都是依赖亲娘的。哪怕她现在过得很好,但心里总会有个角落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有同等经历的人,才能彼此感同身受。
“娘…对他不好。”
音姐儿这句话说得很小声。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说这些话,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但如果自己的母亲对别人的儿子好,她只会更不开心。
此事无解。
季菀总不能告诉她,就算吕氏对琨哥儿不好,也并没错。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还是庶子,这世上没那么多宽容大度的女人。这孩子太小,这些话说出来,对她而言太过冷酷无情。
小孩子眼中的世界,不该如此现实。
“你呀,就是操心得太多。”季菀握着她的小手,叹了声,道:“大人之间的是非,你现在还不懂。所以,不要去评价或者在意。你只要记得,做人呢,要问心无愧。你若是喜欢琨哥儿,便经常去看他,那并没有错。”
音姐儿终于展露笑容。
“嗯。”
总算将她心里那颗钉子给拔出来了,季菀也会心一笑,“去和妹妹玩儿吧。”
经过季菀开导后,音姐儿心结解开了,人也开心了不少。有时候,还会自己回去看琨哥儿。
琨哥儿出生那天,吕氏将她单独留下来,说了许多话。大概的意思便是,琨哥儿非她亲生的弟弟,有自己的亲娘,即便对她对他再好,琨哥儿将来也不会记得她,更不会向着她。让她别自作多情云云。
季菀没问,大概也能猜出来些许。
所以她才会斥责吕氏。
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这些,无疑在音姐儿的心口上捅刀子。她自个儿将女儿丢给旁人养,竟还好意思说什么亲生的非亲生的,真是荒唐。
琨哥儿将来长大后会不会记得音姐儿这个姐姐,可不是吕氏说了算的。小孩子最是敏感,谁对他好,他都记得。而且小孩子的是非观,都是从小培养的。琨哥儿生下来就抱到吕氏身边,远离了最亲近的人。陆四郎是个男人,不可能天天窝在后宅里和女人孩子打交道。吕氏对这个庶子也不上心。最稀罕他的,就属四夫人了。可再好,那也是长辈。
音姐儿对他好,他自然下意识的亲近。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好坏,可不是只是因血缘牵绊的。
有的人生来便是骨血至亲,偏偏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有的人,明明陌路相逢,却因性情相投而奉为知己。
嫡出和庶出也并非天生仇敌,说到底,一脉相承,也流着一样的血。
陆家九子,脾性各异,不也关系和睦么?
也不能说吕氏狭隘,毕竟琨哥儿是她丈夫的庶子,她心有偏见,也在情理之中。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对自己的女儿诸多要求和限制,那对音姐儿不公平。
音姐儿每次去看琨哥儿,都很开心。还会与季菀说一些琨哥儿的习惯,比如琨哥儿喜欢咬手指头,喜欢笑,还会把琨哥儿尿床当做趣事说给季菀听。她将自己编的蚱蜢送给琨哥儿,琨哥儿喜欢得很,一直冲着她咯吱咯吱的笑。
吕氏见她这么喜欢琨哥儿,倒是对这个庶子上心了几分。
但没过多久,她便又诊出了喜脉。喜不自胜,便将琨哥儿丢给丫鬟嬷嬷照看,自己则一心安胎。
蒋氏也在六月初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陆尔濯。
陆家这边喜事连连,周府那边却传来了噩耗。
周老太师病危。
这并不突然,事实上他老人家近年来身体都不大好,毕竟一大把年纪了。去年八十大寿,兴许沾了喜气,好转了些。可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养了一段时日,又不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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