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将手绢拆开,药味更浓。
就在她要继续拆开包扎的白纱之际,秋灵忙上前欲要阻止,“主子,您今早方上过药,这番不宜拆开。”
见顾月卿仅顿一瞬,并无要停下之意。
秋灵不知她这般做的目的,自知拗不过她,便轻叹一声道:“那主子别动,让属下来拆。”
顾月卿并未反对,由着她相助。
白纱一层层拆开,顾月卿白皙的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竟已结痂。
秋灵微讶,“主子,这……”何时主子研制出来的伤药竟如此厉害了?不过半日功夫就有此成效。
不止秋灵,顾月卿也有些讶异。
细致一瞧,早前秋灵给她上药包扎时,伤口上伤药的颜色并无这般深,还有这药味……
便是秋灵都觉察出不同寻常来。
“主子,您这是重新换过伤药?可属下怎从未瞧见您有这类伤药?药效还这般好。寻常这样的伤口起码得一日方结痂,而今不过半日过……”
盯着手腕上的伤口,半晌后,顾月卿淡淡道:“包扎上吧。”
秋灵深深看她一眼,依言包扎。
主子既不愿多说,作为得力的下属,秋灵自也不会多问。
就主子这番模样,实则便是不问她也大抵能猜出一二。
这伤药怕是连主子都不知晓是否换过吧,是以才这般拆开来验证。而能在近得主子身又不让她觉察的情况下给她上药,现如今这天下间想来也仅有摄政王一人。
王爷发觉主子手腕上的伤口,不知是否已猜出主子为他以血入药。
秋灵却不知,顾月卿已然能确定君凰此番当是知晓。
之所以不愿指出,怕是还未想好如何询问接下来的事,亦或是他暂还不能面对。
一旦点明她能为他解身上之毒,就会有更多的疑惑冒出。
譬如,她如何知晓他中毒,又如何知晓解毒之法。
毕竟这些年便是周子御这个有着神医之名的人研习多年都未有丝毫成效,药王山上下也无一人能解。
甚至于因着适才她以血液唤醒他神智,君凰极有可能已发觉那夜他毒发时她闯入他住所之事。
如此一来,疑惑便又多了。
她一个流落在外得农户收养的弱女子,作何习得这般轻易躲过王府重重守卫入月华居还轻易逃脱的高绝轻功?
分明有如此本领却瞒得过天下人,她的倚仗又是什么?
……
诸如此类问题怕都不会少。
一旦剖析开来,而今维持的平和关系许便要打破。
顾月卿并非怕君凰知晓,她既要与君临合作,早晚有一日要摊牌。
她唯一担忧的是,君凰知晓此事后,不再允许她以此种法子救治于他。
顾月卿揉了揉额头,此番想再多也无用。即便他察觉后不允,她也不会这般轻易妥协,倘若还争执不过他,便再寻其他法子就是。
左右如今他身上的毒性已有所缓解,一时半刻不会再毒发。
就是……他因着长期被万毒侵蚀所带来的病症,在毒性全部解除前暂无解决之法。
一想到往后还要面对适才在马车中他神智失常的情形,顾月卿就一阵头疼。
她总不能每次都以这般法子将他唤醒……
这般想着,便不由想起那唇齿纠缠的画面,瞬间便觉全身都不自在。
尤其是此番舌尖还有些酥麻刺痛,连苦味浓烈的汤药都掩盖不了他残留在她口中独属他的气息。
见顾月卿沉寂下来的面色又微微泛红,还像是思绪飘远一般的发着呆,秋灵就不由挑眉。
主子这番模样,瞧着像思春。
当然秋灵也就敢在心里想想,若说出来估计还真得背着包袱回家。
伤口包扎好,秋灵便也不再打扰顾月卿,顾自收拾好石桌上的汤蛊拿回厨房。
待秋灵从厨房出来,便瞧见肖晗踏进青竹院。
肖晗走上前,行礼,“属下见过王妃。”
自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而来,顾月卿便收回心绪,是以此番的她是如常的淡雅冷清,“管家此来何事?”
肖晗从袖中掏出一瓶东西,微弯着腰双手举向前,“此是王爷让属下给王妃送来的药,道是王妃适才不小心咬破舌头,以此药敷上,两日功夫便能恢复如初。”
见顾月卿面色微僵,肖晗只以为她是不相信此药功效,便继续道:“此药乃早年王爷从药王山带回,世间恐难寻第二份,食用后对身子不会有害,王妃且放心。”
顾月卿清冷的面色先是僵硬,而后便有些变幻莫测。
好在她自来情绪内敛,肖晗并未瞧出什么来。
倒是秋灵跟在顾月卿身边多年,对她极是了解,这番自是知晓她心底定然万分羞涩复杂。
舌头都咬破了……主子和王爷还真是……激烈。
想着,秋灵的嘴角便不自觉扬起。
心底干咳两声,尽量憋住笑走上前,“肖管家将药给奴婢吧,劳烦肖管家跑这一趟。”
“秋灵姑娘言重,这是我职责所在。”说着便将药瓶递给她。
秋灵接过,转交给顾月卿。
迟疑片刻,顾月卿便将药瓶拿在手心,抬眸看向肖晗,“代本宫向王爷道声谢。”
若是注意听,必能发觉她此时的语调有几分不同寻常。
肖晗未想那般多,君凰说是不小心咬破的舌头,他便深信不疑,未往别处去想。
恭敬应声:“是,王妃的话属下会带到,那属下便先告退。”
待肖晗离开,秋灵眼底带着少许揶揄的看向顾月卿,“主子,属下给您上药还是您自己来?主子怎如此不小心,竟是能咬伤自身。”
顾月卿扫她一眼,眸光有些凉。
秋灵不自觉的缩缩脖子,主子自来沉静,居然也会恼羞成怒。
惊疑的同时,秋灵便识相的转开话题,“入宫这一趟主子也累了吧?不若您入屋里歇息片刻?”
近日来经常失血,顾月卿的状态其实并不好,加之方才又喝下秋灵准备的汤药,确实有些犯困。
“如此也好。”起身往竹屋里走。
*
彼时。
天启国皇宫。
皇后寝宫的大殿中。
此时皇后赵氏坐在主位上,殿中还有三人,太子林天南,嫡公主林浅云和大将军府嫡长女赵菁菁。
林天南坐于大殿左侧,林浅云和赵菁菁坐于右侧。
天启倾城公主与君临摄政王大婚有一段时日,倾城公主不仅安然无恙的活着,还得君临摄政王盛宠的消息已传遍天下。
天启自也接到消息。
他们原以为顾月卿不过是侥幸活下来,成为君临摄政王府建府以来第一个可活过第二日的女子,世人不知情,故而误传,便未如何放在心上。
直至今日天启安插在君临的暗线传来消息,他们才知传言非虚。
听赵氏的亲信内侍念完密信,林浅云便将手中茶盏往近旁的案几重重一放,发出“碰”的一声轻响。
“哼!天下谁人不知君临摄政王嗜血食人?凡入他府中的女子最后不是被送出残肢?倾城如今风光又如何?身后没有任何倚仗,待那君临摄政王过了这个新鲜劲,她还能有好下场?”
林浅云说得愤恨,语气中却难掩对顾月卿的嫉妒。
凭什么顾月卿无亲无故还能这般好运!
十年前,先皇先皇后遭遇刺杀,她侥幸藏在柜中躲过。
九年前,一场大火也未将她烧死,竟又在失去踪迹九年后再度归来。
而今嫁与君临残暴狠辣的摄政王竟也能侥幸活命!
若非不宜在君临地界上动手,她恨不得即刻便派人去杀了她!
“以倾城公主之美貌,能在君临摄政王手中活下来实则也并非不能理解。”赵菁菁如感叹般道。
然她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却成了顾月卿以色侍人方捡回一命。
林天南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泛白,面上也有少许怒意。
这一幕被对面的赵菁菁瞧见,眼底划过一丝得逞。即便死了再活过来又如何?倾城一样争不过她!
幼时瞧上那张琴,倾城不愿相让,即便争执时受伤的是她,倾城却也难逃一个遣送至寒山寺潜心修养半年的惩罚,最后险些丧生在大火之中。
这番离宫便是九年之久。
如今归来,不过几日功夫便被赐婚和亲,曾经未婚夫婿对此置若罔闻,太子妃之位也将落入她手中。
所以倾城便是出身再高贵又如何?容貌倾国倾城又如何?
一样败在她手中。
从此在异国他乡,死活皆看造化。
而她不同,待她成为太子妃,将来太子表兄继位,她便是天启的皇后,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氏亦是不屑道:“不过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天下男子又有几个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待红颜老去新人更替,无任何倚仗的顾月卿依然不会有好下场。
“母后说得极是,说来儿臣一直不明白,邵霖表哥为何要亲自给倾城送嫁,难道他不知君临于他这个天启少将军而言是龙潭虎穴?君临本就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儿臣委实担忧邵霖表哥安危。”
林浅云心仪赵邵霖,在天启亦不是什么秘密。
赵氏闻言也皱了皱眉,“此事本宫也想不透彻。”
她曾询问过陛下,陛下只以一个“后宫女子不得干涉朝政”回她。之后她便不敢再多问,生怕担上“后宫干政”的罪名。
虽则这样的事她暗地里没少做,朝中也有不少她的人。
看向林天南,“南儿,你父皇近来将朝中许多事务交由你处理,在与你父皇商议政事时,可听他提过允许邵霖担任送亲主将的缘由?”
林天南沉着脸,“不曾。”
将朝中许多事务交由他处理?不过是拿一些无关痛痒的杂事打发他罢了。父皇重皇权,便是他这个亲子亦是被父皇百般防范着。
可笑外界竟觉得父皇器重于他。
不可否认,他是父皇挑选出来的继承大统之人,然就父皇这般如今表现,还不知大统何时方能落到他手中。
近来他听闻父皇又寻人炼制保人长生不死的仙丹,如此也不过是想永远将皇权握住不放手。
若非他背后有将军府的支持,父皇怕是连杂事都不愿安排给他。
还总义正言辞的说他是最合格的继承人,面子功夫倒是做得足!可叹他为着能守住如今地位,竟将心中女子推向别处。
林天南虽不知林青乾因何答应赵邵霖为送亲主将的请求,自幼与赵邵霖一道长大的他,却知赵邵霖对倾城怀着怎样的心思。
在得知赵邵霖成为送亲主将时,林天南摔碎东宫许多珍惜物件。
他知道赵邵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只能愤怒妒忌,除此便再不能多说什么,因着他想要登上皇位少不得赵家的支持。
在赵家,赵邵霖的声望甚至早已高过大将军赵曾城,将成为赵家新一辈主事人。
他断不能得罪赵邵霖。
“此事暂不必管,无论倾城是死是活,她这一辈子注定再回不得天启。倒是南儿,倾城既已嫁,你与她的婚约便不再作数。你年岁也不小了,该考虑挑个可心人陪着,也好为我天启皇室开枝散叶。”
“菁菁这些年是天启各世家贵女的典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才貌双全,是为太子妃最佳人选,寻个日子本宫与你父皇提提,便请他为你们赐婚。”
听到这话,赵菁菁面颊绯红,作出羞涩状,撒娇一般:“姑母……”
林浅云也极是高兴,“菁菁表姐莫要害羞,你与我太子皇兄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非这些年有倾城的婚约套着,为堵天下人的嘴,你与太子皇兄早便成婚。”
赵菁菁扭捏却隐着几许得意,“浅云公主,你也取笑我。”
赵氏看向一言不发的林天南,“南儿,你意下如何?”
手中茶盏险些被林天南捏碎,面色有几分阴沉,“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大将军府纵是母后的后家,近来对他的支持却已隐有保留之势,他若要继续得到大将军府的支持,赵菁菁他必须娶!
他一松口,三人皆是一喜。
尤其是赵菁菁,抬眼痴迷的盯着林天南,“太子表兄,你……你同意?”
林天南不耐烦的扫她一眼,起身,“母后,你们聊,儿臣有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行,去吧。”他终是应下婚事,赵氏只顾着高兴,哪里还管他语气如何。
林天南方走出大殿,赵菁菁便急忙起身,“姑母,时辰不早了,菁菁便先行回府,改日再来看望姑母。”
赵氏岂会不知她打算,摆摆手,“去吧去吧。”
“菁菁表姐,本公主先提前恭喜你,不久后你便是本公主的皇嫂了。”
却不知赵菁菁心下正在冷笑,若非是太子表兄的妹妹,就凭林浅云这个蠢货,她又岂会拉下身段来相交?
竟还敢公然肖想嫁入大将军府!痴人说梦!
端着一副好姐妹的姿态,赵菁菁笑着道:“多谢公主,那我便先回了。”
*
宫殿外,赵菁菁提着裙摆快速跟上林天南,她身后两个婢女亦是小跑着跟上。
“太子表兄!”
林天南深皱了下眉方回头,“表妹有事?”
赵菁菁跟上,咬咬唇委屈道:“太子表兄近来怎对菁菁如此冷淡?从前表兄分明不是这般。”
天启上下皆知,太子殿下与大将军府的大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来关系也极好。偶尔谁家举办宴会,两人也会结伴而行,在天启上下传作佳谈。
然一切自倾城归来后都发生了改变,他对她愈发冷淡,不仅几度回避他们的婚事,还常常躲着她。
林天南拧眉,“从前表妹也不会这般说话不知分寸。”
有点身份地位又自负不凡的男子大多不喜女子太过胡搅蛮缠,更不喜女子挑战他们的权威,尤其还是他们不喜的女子。
这样的人里,林天南可堪典范。
赵菁菁闻言,面上一慌,“是菁菁逾越,太子表兄莫要生气。”
心底却更是愤懑。
若不是顾月卿骤然归来,她何至于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以为远嫁他国她便动不得?且等着吧,江湖上多的是杀手组织可以请。
“太子表兄适才所言会与菁菁成婚可是当真?”
林天南面色愈发难看,“嗯。”
可叹沉浸在喜悦中的赵菁菁丝毫未察觉到,只欣喜道:“太好了!”说着就要去拽林天南的手臂,却被他躲过。
面色阴沉的看她,“表妹,出宫该走那条道。”
赵菁菁方要因为他的躲闪变换脸色,便见他指着左侧石板铺陈的小道。
愤怒的情绪才压下一些,“还好太子表兄提醒,不然我怕是要走过了,那菁菁告退,改日得空菁菁再去看望太子表兄。”
待到赵菁菁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林天南才转了个方向。
与往常一般,这日他又在倾城宫外站了许久。
*
京博侯府,御景园。
周子御从宫中回来便瞧见君黛和春蝉坐在一起用膳的画面。
有意外,也有惊喜。
一见他回来,君黛便热情道:“子御回来了?还未用过膳吧?过来陪母亲和你妹妹一道。”
周子御依言坐下,由着婢女为他摆放碗筷,抬眼细致打量春蝉,“身子可是好些?”
“已好许多,多谢大公子救奴……小女子一命。”
春蝉很清楚,依照当时的境况,若非有周子御这般医术的人及时赶到,她这条命落到其他大夫手中定都救不回来。
周子御心下一叹,“你不必这般见外,今日一早我便入宫见皇上与他说过此事,待我寻到当年真相,皇上便会为你正名。你是我亲妹妹,京博侯府嫡长女,京博侯府便是你的家。”
“我救你,天经地义。”
春蝉有些讶异的抬眸看他,“您已将此事告知皇上?”
周子御颇为无奈,您……
真是恭敬又知礼。
点头,“嗯。”
“您怎能如此做?倘若最后查出的结果是我与侯府没有半点干系,岂非……”是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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