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林街三十二号的回春堂,已是关门打烊时间。伙计们正把早间拆下的门板,一扇一扇地重新安回去,门外突然闯来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兵,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里里外外的人全部控住。
伙计们不明所以,被押解至门厅时,便见回春堂的掌柜常老板分外狼狈被人用枪抵在额头上,当先一个似头领的人物冷生呼喝。
“你看看,回春堂里的人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常老板战战兢兢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尽管陪着笑脸,可面部皮肉控制不住地微颤,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情绪。
“禀林副官,今日病患少,回春堂关门时间也对应早一些。除了坐堂听诊的三位大夫,还有抓配药的几位师傅,其余人都在这里了!”
他观察着林副官的神色,哈着脸凑上前飞快给他塞了一张钞票。
“不知回春堂犯了什么事,还请林副官给个提示,咱也好有个改正的方向。”
林副官把钞票扔在他的脸上,冷笑。
“犯了什么事?你们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这点钱就留着,好好去阴曹地府打点阎王爷吧!”
常老板祖上贩药起家,在其祖父那一辈,已是蓉城药商的大户。本着行善为民的原则,常家开了回春堂,聘了大夫开堂坐诊。因药价便宜,且每月都有义诊,回春堂口碑向来不错,在蓉城药堂中颇有声望,便是达官贵人也会给足颜面。
如今,林副官几乎毫无转圜余地的断语,不禁让常老板摸不着头脑。
林副官乃是虞园谢大帅身边的人,近来听说谢大帅是病了,可替他问诊的乔大夫和回春堂八竿子扯不上关系;而虞园用药谨慎,据说给谢大帅煎的药,都是从蓉城各家药店混合采买搭配,避免旁人在药中动手脚。
涉及回春堂的部分,都是常老板亲力亲为,决计不会有疏漏。
尤在思考,便见护兵提着一屉药格过来,待看清内里的物事,常老板忍不住出声。
“虞园从未向回春堂采买过肉苁蓉。林副官,我这边有往来账本为证,是不是哪里错了?”
林副官没有理他,只让手下随意取了一个肉苁蓉,一一剖开。常老板不明因果,便见护兵粗暴地剖了十几只肉苁蓉后,其中一支赫然藏了一味乌头。
常老板目瞪口呆,尚来不及反应,便见有护兵阔步走过来。
“林副官,回春堂坐诊大夫和抓药师傅已经押过来了。只一位叫王荣的药师不知去向,家中也空无一人,问邻居说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们了!”
闻言,常老板失声大骂。
“这个没良心的!前几天回春堂中几支千年老参不见了,紧接着王荣也不告而别,我便怀疑是不是他偷了人参,还去警察署报了案。现在看来,王荣定是察觉不好,卷了东西跑了……”
“别以为人不见了就万事大吉!”
林副官不耐烦地打断常老板的话。
“全部押走!”
回春堂情况,很快传回了虞园。彼时,溪草并乔大夫、亚历克斯、三姨太、丁香嫂以及谢明苒依旧被温氏母子扣在点翠轩。
听了林副官的禀报,溪草笑了一笑。
“虽说人不见了并不代表线索断了,可以常家回春堂的声名,这件事恐怕就要不了了之了。”
这幅云淡风轻的脸孔,在一众凝重压抑的表情中分外突兀,谢旌文觉得刺眼极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药是丁香嫂从回春堂中配来的,阿爸中了毒,回春堂和常家都脱不了干系!”
义愤填膺的态度,非但没有让溪草笑容收敛,反而还引得她颇为兴味的反问。
“那旌文表弟是打算怎么让回春堂和常家为这件事负责呢?”
溪草的态度,让谢旌文蔓出一种被其轻视的愤然,他五指握拳,几乎从座上弹跳起来,声调都比先前高了不少。
“当然是杀一儆百!蓉城是父帅的地盘,这回春堂惹上了这件事,自然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如此轻率的打杀之语,不止是三姨太、谢明苒等几个听得一震,便是谢旌文的亲生母亲温夫人也难掩惊异。
谢旌文却似没有发现周遭人的异样,面上戾气横生。
“而且不止常家,军中也应该整治整治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父帅病重,更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知晓,蓉城到底是谁做主!”
蓉城地处江南,因长江水隔,形成了天然的地理防御,加之谢洛白强硬的手腕,谢氏一族实力雄厚,几方造成它和雍州的不同之处。
即便没有归顺中央政府,却没有淮城方面派遣市政府驻扎。这里谢氏一家独大,与其说是蓉城的军政府,不若更像蓉城土皇帝。
可即便如此,谢家家风文明,谢信周治理蓉城,从不削如西南小军阀土司们走封建暴政那一套;谢洛白读过军校,更漂洋过海在欧洲接受过新式教育,自也提倡民主革新。
没想到舅甥二代人坚持的执政理念,竟在谢旌文这里颠了个覆。
如此,不仅溪草对谢洛白这位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表现甚至有些庸碌的表弟多了新的认识;便是温夫人、三姨太、谢明苒这些与其朝夕共处的亲人,显然也消化不了。
“舅母,看来这个肉苁蓉事件,不止是要让舅舅和洛白离心,更重要的是要让蓉城翻天啊!”
溪草喟叹。
温夫人也是聪明之人,又跟着谢信周同舟共济这么多年,溪草想到的,自也想到了。
她双眼落在依旧情绪高涨的长子身上,眼神很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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