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琛始终是个孩子,安眠药的剂量缺些分寸,溪草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九点多。
她着实没料到养孰了的沈洛琛,竟敢出尔反尔,给她下药,好一阵发怒,可怒过之后,心中的不安越发加深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叫她众叛亲离,人人都和谢洛白合起伙来瞒着她?
好在,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醒来了?”
门被推开,谢洛白走进卧室,清晨的阳光也被释放进来,可溪草丝毫没有感觉到暖,反而背脊有些发凉。
“饿不饿?早饭想吃西式还是中式?”
他唇边噙着淡淡地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同溪草轻描淡写地说着家常闲话。
“老三那没规矩的臭小子,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了,他上学的事,老太太和督军都同意了,今早就要送他去寄宿学校,你想送一送他吗?”
谢洛白穿了件家常的银灰色长袍,带着清冽的香皂味道,在她床边坐下,他发丝还有些湿意,显然是刚洗过澡。
他刚从刑场回来,那里头的空气,自有一股血腥味,不便让她闻见。
溪草不发一言,清泉似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谢洛白。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谢洛白置若罔闻地抚上她的额头,将一缕垂发拨至她耳后,温声道。
“我想安排你和姆妈,回一趟蓉城舅舅家,一则让你避一避风头,二则也让你认认家门,你觉得如何?”
溪草冷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二爷该知道,我并不傻,你想瞒我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谢洛白搭在她脖颈上的手一顿,沉默了,溪草心中一紧,谢洛白是何等磊落的人,从没见他如此遮遮掩掩。
她拉下他的手,试探性地问。
“难道……是凤哥出了什么事?”
谢洛白眉头一蹙,虽然明白她并非余情未了,但她这样挂心梅凤官的安危,还是让他感到不快。
可比起另一件事,这都不够看了。
“不是。”
溪草微微松了口气,谢洛白此前叫她不要怪他,她便把心思联想到了梅凤官身上,这是她唯一能想到,自己会迁怒于他的理由。
她的语气近乎急躁。
“那是什么?你说啊!如今不是旧时了,有报纸有电话,即便是你,也封锁不了所有的消息渠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如趁早挑明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难道是经不住风雨的人吗?”
一通连珠炮般的抢白,让谢洛白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说得没错,他既然做出如此决定,也早就做好了为此承担后果的准备。
“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块大石头悬在心上,溪草哪里有耐心,匆匆梳洗过,胡乱喝了些粥,便催促谢洛白赶紧出发。
这一次,谢洛白没有敷衍她,很爽快地叫小四将车开了出来,溪草望着车窗外的景致,发现这条陌生的路,竟是通往城郊的,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猜测。
可她万万没想到,汽车停下的地方,竟是仙桥殡仪馆。
近年来,华夏遍地是西洋传教士,信奉天主教的华人殡葬习俗也有所改良,但光顾殡仪馆的,多半还是离家去国的洋人,以及家中已无人治丧的国人。
溪草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殡仪馆的灵堂内,挂满黑绸白幡,正中摆放着一幅崭新的黑漆棺材,尚未盖棺,被纸扎的白花围着。
谢洛白握了握溪草微颤的双肩,轻叹。
“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明明是几步路的距离,溪草却像是走了一年,在看到棺材里躺着的那具遗体那一刻,所有的猜测、恐惧、不安全都崩塌了,悲痛化作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溪草再也站立不住,扶着棺材歪倒在地。
棺中人穿着一身桃红绣木槿花的旧式绸缎袄裙,高高竖起的元宝领外,绕着两串华贵的南珠,典型大家闺秀入殓的装裹,那张与她肖似的年轻脸庞,双目安详地阖着,脸上涂了粉,两颊上了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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