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因为身体太虚弱,所以跪了半天就被医院接了回去,乔安明却始终守在杜箬身边,看着她越发苍白的脸,劝:“杜箬,听话,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依旧不回答,只是因为身体太虚,整个人有些跪不住,往后倒,乔安明适时托住她的腰,索性将她疲软的上身都揽到自己胸口。
其实他的心里不比她好受,看着最爱的人如此痛苦,而他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像是凌迟啊!
杜箬半眯着眼睛,半躺在乔安明怀里,却看到门口有个高瘦的身影走进来,有几分熟悉…最后那具身影先走到陆霜凤的遗体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叹着气站起来再转向杜良兴那边。
“伯父,节哀顺变…”
杜良兴抬起红肿的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刚刚平息一点的哭声又慢慢浮起来。
姜浩觉得心里也很难受,虽然跟杜箬的缘分很浅,但是那个躺在木床上的老人曾经当过两年他的丈母娘,也算半个亲人,所以他缓缓半蹲下去,拍着杜良兴不断颤抖的肩膀。
“伯父,人都已经不在了,我相信阿姨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你要照顾好自己…”
杜良兴的哭声停了停,但很快又恸然响起来,姜浩喘了一口压在胸的闷气,知道劝不住,又回身看着杜箬。
杜箬就白着一张脸,身形消瘦,半依在乔安明的怀里,看到眼前的姜浩,一直如死寂的眼眸总算动了动。
姜浩慢慢走到杜箬面前,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乔安明,没有打招呼,很快将眼光收回来,半跪着说:“…你妈生前已经很苦,你也一直很孝顺,所以让她好好走吧,别太难过…”
杜箬一直半眯的眼睛闭起来,整个人更加无力的往后倒,乔安明冷冷看着姜浩,但裹着杜箬肩膀的手掌却收得更紧。
杜良兴的哭声没有停,越哭越凶,最后哭得老泪纵横,只能用发皱粗糙的手掌盖住自己的脸…
门口的老槐树被夜风吹得越来越响,枝叶摇摆的声音,像是悲戚的呜咽。
多么残忍,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去招惹乔安明,不该去分享别人的幸福,更不该一意孤行的飞蛾扑火,可是怎么办?一切都已经太迟!
她一个人的错,最终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晚杜箬一直坐在灵床前守夜,乔安明始终陪在她身边,他不能走,一步都没离开过,靠近十点,待所有的亲属都走空之后,还是劝她喝了半碗粥,她那时候已经有些听话,可能是体力不支,也可能顾虑到孩子,所以乔安明喂她吃东西,她乖得很,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姜浩呆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他是坐下午的飞机来宣城的,瞒着徐晓雅过来,必须赶当夜的航班回去。
杜良心把他送到了巷口,拍着他的肩膀说:“谢谢,虽然你跟小箬已经离婚,但是仍然要谢谢你来送霜凤最后一程!”
姜浩刚才跪在厅里的时候都没有哭,但看到杜良兴日益佝偻的背和似乎一夜老去的愁容,眼眶就有些红了。
“伯父…”他瑟哑地喊了一声,顿了好久才接下去:“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对您和阿姨好好道过谦,其实仔细想想,阿姨的死我也要负点责任,因为我如果没有跟杜箬离婚,她就不会认识乔安明,更不会把阿姨气得出车祸,所以…”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霜凤明天都要下葬了,所有的事都成定局。”杜良兴将拍着姜浩肩膀的手垂下来,稍稍侧身看着透着光亮的巷口。
“当初你跟小箬离婚,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甚至霜凤也没有怨过,人生在世啊…可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定好了数,你和小箬的缘分只能到这里,所以强求也没有用。只是很多选择一旦作出,没有后悔的余地!”
很朴实的一段话,却把姜浩说得自惭形秽,不过他基于与杜箬也算夫妻一场的份上,最后还是不甘心的劝了几句:“我知道有些话自己没有资格说,但是我跟杜箬虽然已经离婚,仍然希望她过得好。那个乔安明不适合她,跟我们的距离差得太远,所以可以的话就劝劝杜箬吧,把孩子打了,离开那个男人,不然以后吃苦的肯定是她自己。”
杜良兴却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回答:“我到这把年纪,很多事情想得很开了,小箬已经是成年人,有自己作决定的权力,她既然选择要把那男人的孩子生下来,以后是福是祸,自己承担。如果福气好,是她的命,如果要吃苦,是她当初种的恶果,没人可以替…”
第二天便是火化下葬。
灵车一路往火葬场开,乔安明搂着虚弱的杜箬坐在水晶棺材旁。她已经没多少力气,整个人如一团棉花一样趴在乔安明怀里,清晨的阳光从车窗照下来,她受不了光线,眼睛就只能闭起来,睫毛闭合,在眼圈下形成一团黑影,整张消瘦的脸在阳光的衬托下白得渗人,毫无血色,像一张纸。
乔安明搂着这具安静到似乎如木偶的身体,心里万分的疼。她现在如此痛苦,有一半应该是他造成,如果他当初把持住,不去沾惹,或许她也就痛苦一阵子,很快就能把自己忘了,继续做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杜箬,可是现在呢,他让她怀了孩子,失去亲人,遍体鳞伤地躺在这里。
所以他的心痛全部化为悲愤,他不想让她再受一点委屈,他要尽快处理好她母亲的后事,然后带她回桐城,跟顾澜离婚,履行自己心中对她的诺言。
遗体火花前还有一道程序,亲人必须围着水晶棺材对死者作最后的吊唁。
杜家的亲戚都围成圈,看着被鲜花托起的陆霜凤,不禁都在默默议论现在的化妆技术这么好,死了这么多天的人经过处理,那容貌和脸色依旧鲜活,仿佛根本没有死,只是睡着了而已!
杜良兴依旧哭不出来,说话的喉咙都哑了,只能一手扶住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小凡,一手扶着水晶棺材的边缘,跟着前面的人转圈。
杜箬却不参与,整个过程就站在灵堂的门口,目光清冷地看着那些人围成圈,哭声和喊声震天,但她仿佛都无动于衷。
乔安明觉得杜箬这反应太不正常,不正常得他都有些恐慌,他倒情愿她哭,闹,歇斯底里,可是现在她一脸的茫然平静,仿佛躺在那里的人跟她毫无关系。
“杜箬……”乔安明轻轻推了推身旁的人,她依旧没反应。
但灵堂里的哀乐却突然停了,有穿着制服的火葬场工人走进来,推开围着的人群,直接就拉着水晶棺材往灵堂里面走。
焚尸炉和灵堂之间有道小门是相通的,只要穿过那倒小门,就意味着半小时之内陆霜凤的肉体会化为一股浓烟,这是人生的最后一站,过了这一站,尘归尘,土归土……
小凡已经哭得喊不出声音,旁边的护工搀扶着。
杜良兴睁着通红的眼睛,双手拉住棺材的边缘,亲属都拖住他开始劝:“;老杜啊,松手吧…人死不能复生,总要过这一关!”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前几天她还好好的,跟我坐在门口的树底下乘凉…说我成天在外面开车容易中暑,买了绿豆准备每天给我煮好,用杯子带在车里,还说…还说等小凡的身体复原出院后,她要带他去桐城看小箬,陪她住一段时间…她都想好了很多事,可是怎么突然一下子,说没就没了…”
杜良兴哭得鼻涕眼泪都糊在一起,几个亲属拉都拉不住,但是那些拖遗体的工人是见惯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的,直接扒开杜良兴的手,拉着棺材就往小门里走。
乔安明只觉得胸口一空,始终无言安静的杜箬突然就挣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跑得有些急,又大着肚子,所以跑到棺材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向前倾,所幸扶住了边缘,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
里面躺着她的母亲,她的亲人,而她的死亡却是由自己一手造成,所有的恨和悲,在看到陆霜凤紧闭的双眼时一刻聚集,像是当头一棒,把她从这几日浑然的空间里拉出来。
她躲不过去了,母亲就要被拉去火化,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更没有人给自己打电话,给她织毛衫,给她送她爱吃的腊肠和包子,更绝望的是,她再没有妈妈。
“妈……”悲恸尖锐的一声呼喊,带着她这几日一直压在胸口的绝望,整个人都趴在棺材的盖板上,双手死死抓住边缘。
有人去拉,有人去劝…她始终不松手,双眼通红,满是恨意。
乔安明穿过人群,站在杜箬背后去揽她的肩膀,可是她是费了死劲在挣扎,她不能松手,一松他们就会把母亲推进去,但她也没有哭,只刚才尖利的喊了一声“妈”,之后所有的声音都熄灭,只看到她挺着肚子,有些吃力的将整个上身都贴在盖板上。
就这样足足僵持了几分钟,那些拉遗体的工人都不耐烦了:“怎么回事,你们家属倒是劝劝呢,今天上午还有好几家的灵车等在门口要火化,都排着时间呢,所以赶紧的,把她拉走!”
毫无感情的喝斥,杜箬的亲属也帮着劝,但是只是嘴里说几句,没人敢去拉,因为乔安明一直守在她身边。
他极其有耐心,抚着杜箬的后背慢慢劝:“杜箬,松手好不好?让你妈安心的走吧,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乖,回过头看着我,想哭就哭出来,但是别趴在这里…”
“好了…松手,让他们推进去吧…总要过这一关!”
……
乔安明半搂着杜箬的肩膀,不停的劝,几乎花光了他所有能够想到的词,可是她依旧不动!工作人员开始使蛮力,一根根拔开杜箬紧紧抓住棺材边缘的手指,她再咬着牙,一点点像八爪鱼一样再附上去,如此反复几次,乔安明终于看不下去,双手捏住杜箬的手臂,狠劲将她整个人都拉过来面对自己,双眼冷漠的咆哮。
“杜箬,你醒醒,看着我!你妈已经不在了,就算你抱着她的尸体再坐上一整夜,她也不会再回来!所以你就松手吧,让逝者安息,也放生者一条去路,好不好?”
“让逝者安息,放生者一条去路?”杜箬寒着眼重复他的话,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是红色血丝和惊恐,最后她肩膀一甩,寒瑟看着眼前的男人。
“乔安明,我也想放生者一条去路,可是现在我妈死了,她在我面前活生生被车撞死,就躺在这里,就要推进去火化,你告诉我,谁能放我一条生路?你吗?顾澜吗?还是我自己?”她像一头惊醒的小兽,满身煞气,悲痛到极致而演化而来的阴鸷仇恨!
乔安明看着眼前的杜箬,怒而悲凉,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将手臂伸过去想要扶住她不断颤抖的身体,可是杜箬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的拥护。
乔安明不发一言,干脆用蛮力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裹进自己怀里…
拖遗体的工人见状,趁机就拉着棺材往小门里走,杜箬整个人在乔安明怀着不停的挣扎,咬牙切齿:“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拦住他们,他们不能把我妈带走…”
她清冽的恨意带着一点呜咽之气,指甲全部抠入乔安明的肉中,可是他不管不顾,将手臂收紧,把她圈在自己怀中。
眼看陆霜凤的遗体就要被推进小门,杜箬干脆一口咬住乔安明的胳膊,用尽全力,舌尖很快就传来血腥味,乔安明忍着痛,腾出一只手安抚着她不断抽泣而颤抖的背。
杜箬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整个人近乎虚脱,只能一面用拳无力拍着他的肩,一面碎碎的低咽:“乔安明…求求你放开我…我知道错了,我不想让我妈走,我无法原谅自己…”
“杜箬,你冷静一点,让你妈妈安心的走吧,你还有亲人,还有孩子和我…所以别这样好不好,算是为了我…”
她受了多少苦和痛,他在一点点还回去!
如果之前的灾难他没有在她身旁,可是现在这样搂着无声呜咽的杜箬,他觉得所有的力气都几乎要用尽,心里卡着一根刺,疼痛难忍。
他不是神,至少在她杜箬面前他早就变得脆弱无力,所以这样的苦楚,他不想她受第二遍,他也已经挨不住第二遍。
周遭的亲属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名的企业家,媒体眼中的医药界传奇,此刻却如此无力地裹着杜箬, 用手不停柔顺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而杜箬的愤恨也一点点在他怀中平息下去,刚才的发狂透支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全身发软,只余一点微弱的呼吸。
一切仿佛都已经结束,母亲去世,所有人都知道她怀了乔安明的孩子,前路模糊,现世荒芜。
他说“让逝者安息,给生者留条出路…”可是她的出路在哪里?或许在母亲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起,她跟乔安明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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