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武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他霍然站起身子,一把攥住孟余的领口,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沙哑道:“你说什么?”
孟余见他眉头紧皱,眼脸微微跳动,心下微觉骇然,却仍是逐字逐句道;“属下说,元帅的原配夫人,与两位公子尚在人间。”
袁武一个松手,孟余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何子沾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三人见袁武站在那里,就连呼吸都沉重起来,那脸色亦是没有一丝血色,他们从未瞧过袁武这般模样,此时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隔了许久,袁武闭了闭眼眸,方才道了一句;“他们现在在哪?”
“元帅放心,如今夫人与两位公子皆由暨南王氏兄弟照料,只等时机一到,元帅便可以去暨南,与妻儿团聚。”
孟余话音刚落,就见袁武默不作声,只回到桌旁坐下,他的脸色被烛火映的忽明忽暗,英挺的容颜上,刀斧般深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合上了眸子,无声的握紧了拳头。
七年前,袁崇武与凌肃于宜阳关大战,岭南军粮草奇缺,武器落后,不得不采用流动战术,战乱中,袁崇武妻儿尽数被凌肃手下掳去,为将岭南军镇压,凌肃以其妻儿性命相威胁,逼袁崇武就范,袁崇武誓死不降,亲率骑兵三千深入敌腹,欲将妻儿救回,双方死伤惨重,袁崇武更是身中数箭,终因寡不敌众,眼睁睁见妻儿被凌家军掳走。
同年九月,双方于宜州口再次开战,凌肃将岭南军中数十位高位将领家眷尽数捆缚一起,再次逼岭南军投降,岭南军众人皆是庶民出身,其中大多是家中良田被夺,或有亲人于徭役中惨死,亦或不堪背负沉重的赋税,历年来皆是对朝廷深恶痛绝,当即非但不降,只纷纷呐喊,要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时有岭南军左副都统石于明者,妻子尚有身孕八月有余,于两军交战中哭泣不止,哀求丈夫投降,石于明当机立断,亲手将妻子射杀,以免其扰乱军心。
岭南军中,亦有无数士兵不仅妻儿,就连父母亦是陷于凌肃之手,这些大多是深受官府残害,朝廷欺压的庶民,一个个血红着眼睛,于阵前纷纷下跪,已叩父母养育之恩。
袁崇武下令,命三军缟素,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那一场大战,令山河失色,岭南军折损过半,凌家军却也是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守烨阳,撤退途中,凌肃命人将岭南军亲眷尽数处死,抛尸荒野,尸骨无存者数不胜数,自此后,凌家军与岭南军便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袁崇武本人与凌肃之间更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双方数年来,大小战役不下上百次,直到三年前,大周朝从北方邻国大赫借兵,连同凌家军十万大军,共同镇压岭南军。
大赫骠骑将军赫连兆率三万铁骑直逼渝州,袁崇武率兵迎敌,双方激战数十次,赫连兆不退,袁崇武单骑冲入敌阵,以一己之力,杀敌上百人,尸堆成山,再经血战,终生擒赫连兆,大获全胜,史称“渝州之变。”
同年下旬,凌肃率兵十万进逼渝州,与大赫三万兵马汇合,岭南军寡不敌众,袁崇武下令退守暨南。退至临安县时,凌肃十万大军已至,袁崇武无所畏惧,亲率岭南军冲入敌阵,杀死敌军上万人,刺死参将余岚,副将与总兵等数十人,其时凌家军箭如飞蝗,袁崇武身上每种一箭,便随手折断箭杆,继续杀敌,神威凛然,令人心惧。
此战之惨烈,令人不忍目睹,两军死伤之众,数年来无法估计。
最终,岭南军副将以及参军以上高位将领多达一十七人,全部阵亡,其余步兵被俘者数千余人,尽数押至京师,于午门枭首示众,一日之内,京师血流成河。
至此,这一场持续多年的农民暴乱方被镇压,史载,“岭南之乱。”
而袁崇武本人,亦是下落不明,朝廷只道他已被凌肃砍杀,多年来,因感念其多次赈灾放粮的义举,民间素以“崇武爷”呼之,渝州大战后,宜州,暨南等地百姓,家家户户立有“崇武爷”牌位,偷偷祭祀。
而在岭南一些偏僻之地,更有不少“崇武爷”庙,多年来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而在袁崇武家乡,则是建有袁崇武的“衣冠冢“,每逢清明,前来祭奠着多不胜数。
孟余回想往事,心头自是感叹,又见袁崇武沉默不语,不免唏嘘,只道;“元帅,属下听闻夫人当年九死一生,带着小公子从凌肃手中逃脱,母子三人隐姓埋名,一路流落至蜀地深山,直到两年前才被王将军找到,这些年想必也是吃尽了苦头,若等他日元帅与夫人夫妻团聚,属下斗胆,还愿元帅莫要辜负了夫人才是。”
袁武听了这话,眸底的神色依旧是深邃而内敛,他一语不发,就那样坐在那里,只让孟余三人瞧着,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袁崇武终是开了口,只道了句;“孟余。”
“属下在。”孟余立时恭声道。
“命张智成去暨南,将她们母子三人接到云州,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赶去。”
“元帅....”孟余眼皮一跳,不等他说完,就见袁武一个手势,令他将余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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