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鲁日赞并不是一个傻子,更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是以,他在愣了半晌之后,认真而肃然地问道:“如果我说这不是我干的,你会不会相信?”
蔡风沉默,深深的沉默,伫立如风中脱光了叶子的老树。
“如果你认为是我干的,我也没有办法,既然证人已经全都死了,我也无法解释,但是我只想说一句,这件事绝对不是我所为!也不是我的人所为!”哈鲁日赞深深地吸了口气,以无比平静的语调道。
蔡风望着哈鲁日赞的眼睛,空气似乎在刹那间凝结,变重,那细碎的雪花使得栈道更添了几分静谧。
哈凤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只等蔡风一句话。
其实担心的人并不只哈凤一个,包括那些高车的武士,他们亦同样心中十分紧张,此刻巴颜古国师并不在队伍中,否则他也不会例外。
蔡风那身神鬼莫测的武功早在昨天他们就见识过,在场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人是其对手,包括巴颜古国师。若是蔡风不相信哈鲁日赞的话,高车国众人就唯有拼命一战,他们自然不希望与蔡风这般可怕的高手对阵。
场中唯有一人似乎有些兴灾乐祸,那人就是尔朱兆。
良久,蔡风才缓缓将目光移向天空,对着昏黄的天幕,任由冰冷的雪花轻轻拂落脸面,长长地吸了口气,他仍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向栈道的另一头行去。
“蔡风,你要去哪里?”哈凤一急,呼道。
哈鲁日赞微微松了口气,刚才他若是有半点异样的表情,换来的一定是蔡风无情的攻击,但此刻他却知道,蔡风相信了他,因此心中禁不住对蔡风微微有些感激,蔡风居然相信了他的话,这的确算是对他的一种信任。
“蔡公子,如果有用得着我哈鲁日赞的地方,不妨吩咐一声。”哈鲁日赞深具漠外中人粗犷豪爽的个性,说这话倒是极为诚恳。
“二王子,中原的事情极为复杂,我们不宜插手其中,这对我们都不会有好处的。”尔朱兆在一旁插口道,语气难以掩饰对蔡风表现的失望。
“尔朱公子怎说这种话?蔡公子既然相信了我所言,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事,怎能袖手旁观?”哈鲁日赞豪迈地道。
“皇兄说得对!”哈凤忍不住向哈鲁日赞抛了一个媚眼,才转向蔡风道:“蔡风,你就这样走了吗?”
蔡风愣了一愣,驻足转身,神情依然有些淡漠,但心中却有了少许的暖意,道:“谢谢各位,中原并非漠外,人心险恶,步步危机,我不想你们插手其中,这对你们没有好处。”
哈鲁日赞和哈凤都呆了一呆,显然对蔡风的回绝有些意外,但哈凤仍坚持道:“我们不怕危险!”
“哈姑娘乃千金之躯,何必为一些毫不关己之事而劳心呢?何况人家既然不领情,也犯不着去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呀。”尔朱兆有些不悦,更满怀嫉妒地道。
哈凤有些不满,但却无法说什么,蔡风这样拒绝他们的相助,使她也有些气恼,对方竟像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但正是因为蔡风这种不尽人情的表现,让哈凤更感兴趣,她所遇到的男人,无不是对她阿谀巴结,讨她欢心,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了,但像蔡风这般对她漫不经心的男人却是少见,也便更具另一番魅力。
尔朱兆望着蔡风远去的背影,禁不住露出了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
石中天神情极度委顿,自城内行至野外,竟然用了整整四个时辰,平日只需半盏热茶的工夫,此刻却用了这么多时间,使他禁不住心中苦笑。
四野苍茫,天空在下着雪,虽然不是很大,但却使路变得更滑,他竟然也会有摔跤的一天,可是却没有什么可以磨灭他的意志。
放出了千里飞箭,他只有等,静静地等。不过,此刻他并不着急,因为尔朱荣、黄海及彭连虎等绝世宿敌全都被深埋地底,已经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也就不必怕谁追击了。虽然,此刻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大娃娃都可以欺负他,但他仍是笑了,更暗自为自己那无人能敌的智慧而感到骄傲。
对于蔡伤的估计失误,那并不是他智计的疏忽,而是输给了天意。人自然无法与天相比,石中天怎么也不会想到,蔡艳龙竟然心脏偏右一寸,这是他致败的原因,蔡艳龙的存在的确是一个意外,而蔡风身具佛道两家的神功又是一个意外,他的失算与智慧无关,只是他仍在盼着对付萧衍的那些后招能够派上用场,而且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实行。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安排,更相信萧衍此刻一定活不了,要么便是已经被擒。
这是一家茅舍,低矮压抑,住着的只是一对老夫老妻。低矮的茅舍,凄凉的夫妻,的确显得很冷清。
石中天已受不了外面的寒冷,此刻,他已浑身是痛,更无法运功护体,和普通人一样,怕冷怕热。
蔡伤最后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在他心头烙上了极深的印痕,也让他伤上加伤。
本以为自己的武功足以扫平天下,可是蔡伤那式“沧海无量”却让他失去了信心,他总感觉到那式所潜藏的威力是无穷的。
蔡伤和蔡风联手的那五击让他伤得的确太重,若非如此,他绝对不会输给蔡伤,至少不会被击得重伤而逃。
石中天并不知道蔡伤也受了伤,若是他知道这一点,定然会再一次充满自信。
这对老夫老妻所过的日子虽然有些清苦,但对人却甚是热情,虽然石中天浑身是伤,样子极为惨烈,但他们对他仍是十分关心,端热水,拿火炉,倒让石中天有些受宠之感。
人世间的冷暖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到的,石中天一生游历江湖,处处算计别人,却没想到在一个小小的农户家中能享受到如此待遇,而且又是在他落难之时。人并不是没有感情的,石中天竟难得地被感动了一回,或许是因为人在落难的时候,特别容易产生感慨的原因吧。
石中天在老夫老妻的低矮茅屋中住了一天,老两口杀了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
休息了一天,石中天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快近中午之时,一阵敲门之声惊醒了他。
“谁呀?”那老妪低哑而温和地问道。
“嘭嘭……”又是几下敲门之声。
“吱呀!”茅屋的木门被拉开,一阵寒冷的风自门缝挤了进来,石中天微微打了一个哆唆。
外面下着雪,似乎很大,满地都是一片素白,厚厚的,像为大地铺上了一层洁白的棉花。
茅屋中的光线有些暗淡,那是因为挡在门口的一个人,一个打扮有些怪异的人。
这个人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但却戴着一个极为不相称的大斗笠,斗笠几乎有门那么宽,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特大的蘑菇。
老妪有些迟疑地望了这人一眼,用老迈而慈祥的声音道:“外面冷得很,进来烤烤火吧,我老头子不在家。”
那怪人并没有望向老妪,只是将目光投向静坐在炕上的石中天,冷冷地答道:“我不是来找你家老头子的!”
老妪愣了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侧身一让,目光也落在石中天的身上。
“你是木耳?”石中天眸子中闪出一丝亮光,问道。
那怪人摘下大斗笠,露出一个秃了顶的脑袋,再一次打量着石中天,缓缓地念道:“龙脱浅滩傲四海!”
“鹰扬天下独尊我。”石中天淡淡地应道。
“半掩门扉暗销魂。”那人又道。
“醉梦亦未忘前辱。”石中天接道。
“风扬舞劲柳!”
“地踏天惊时!”
“羞花半开月中月!”
“碧荷初露石中天!”
那人与石中天一人一句,只听得老妪一脸茫然。
“黑心仆木耳参见少主!”那怪人突然跪倒于地。
“花杏和费天怎么仍未赶到?”石中天淡然问道。
“如果他俩仍在人世的话,一定会来,我已用心印大法召唤过他们。”木耳认真地道。
“这数十年来真是苦了你们了。”石中天极为诚恳地道。
“能为主人效力是我们的荣幸,木耳很高兴少主能有用上我们的这一天,相信花杏和费天同样是如此想法。”木耳一脸激动地道。
“起来吧。”石中天吩咐道。
“是!”木耳立起身来,望了老妪一眼,在老妪犹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五指已经捏在她的喉咙上。
“不要!”石中天忙道。
木耳一愣,忙缩回手,望了望石中天,有些不解。
老妪差点昏了过去,捂住喉咙“咳”了起来,但已经骇得面如土色。
“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妇,又救了我,就饶他们一死好了。”石中天竟然善心大起。
“是!”
“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石中天缓缓下炕,自怀中掏出一锭宝光璀璀的金子,扔在炕上,道:“这是给你们的,好好享受晚年,否则会有人来取你们的性命!”
“少主,你受了伤?”木耳大惊问道。
“不错,所以我才会将你们召来!”石中天恨恨地道。
木耳向地上一蹲,道:“让木耳来背少主走!”石中天并没有反对,在老妪惊诧之时已经被木耳背出了门外。
雪地之上,一串浅浅的履痕向前延伸。
“放下我!”石中天吩咐道。
“是!”
“去送那对夫妇一程,我不想这个世上还有对我有恩惠的人存在。”石中天突然以一种极冷的语调道。
木耳一愣,没想到石中天竟会改变主意,刚才他还阻止自己杀死那老妪,此刻却又吩咐他去击杀。
石中天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一般,淡淡地道:“我不想亲眼看着对我有恩的人死去。”
木耳再没说什么,身形如风一般掠了回去,白白的雪原之上,并没有再多添一道脚印。
望着木耳如风般的身形,石中天绽出了一丝笑意。
慈魔扫开身上的积雪,从深深的雪堆中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正当准备用雪洗脸之时,竟发现有双眼睛盯着他,正是那老者。
慈魔笑了笑,随便抓起两把雪在脸上搓了搓,又抓了两把放入口中。
“要不要让我抓两条蜈蚣让你尝尝?”慈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老者邪邪地一笑,道:“要是将你给我吃了倒还可以。”
慈魔哑然失笑,道:“你竟想吃我?”
“人肉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老者并没有直接回答慈魔的话。
慈魔心中大感好笑,居然有人想要吃他,这的确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他从来都未曾想过吃人肉,在好笑的同时,也充满了怒意。
“你经常吃人肉吗?”慈魔冷冷地问道。
“偶尔会吃上一些,但为数并不多。”老者有些傲意地道。
慈魔心中充满了憎恶,虽然他见过的凶人并不少,但像老者这般吃自己同类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甚至想都未曾想过,会有人吃自己同类的肉,那比狼更为凶残,怎叫他不憎恨?
“可我的肉很粗糙,吃了只怕会伤了你的牙齿!”慈魔冷冷地道。
“就因为你的肉很粗糙,才会让老夫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吃你的肉,但饥饿会使人忘性,‘饥不择食’这句千古名言之所以会留传至今,老夫想不无道理。”老者毫不做作地道。
“你认为自己能吃得到我的肉?”慈魔有些不屑地问道。
“我费天从来都未曾想过有我吃不到的人肉。”老者自信地道。
“你叫费天?”慈魔随便问了一句。
“你听过老夫的名字?”老者微讶,反问道。
“刚才听说!”慈魔极为淡然地道。
费天冷哼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干什么?”慈魔意态悠闲地问道。
“每个被老夫吃的人,老夫都会为他立一块碑,如果老夫不知道你的名字,如何为你立碑?”费天道。
慈魔似乎很少见到如此可笑的人,不过费天饿了两天倒也难得,粒米未进,可能是饿糊涂了,慈魔这么想着,便道:“我的名号比你的名号好听,也比你的名号更凶,你想知道吗?”
“什么名号?”
“慈魔!慈者亦魔,魔者亦慈,我叫慈魔蔡宗!”慈魔冷眼望着费天,悠然道。
费天果然一呆,忽又仰天大笑了起来,慈魔却不屑地道:“看你的肉质干枯,皱得像鸡皮,几根骨头都快变成了灰色,还想吃别人的肉?倒不如拿自己去喂狼!”
费天大怒,慈魔如此刻薄地骂他,怎叫他不怒?禁不住怒吼道:“无知小辈,找死!”身形若苍鹰扑兔般向慈魔扑去。
蔡风的眉头紧锁,已经两天了,都未能寻找到元定芳的踪迹,无名四也像是自世上消失了一般。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元定芳又在哪里?这潜伏的敌人又是谁?有何意图?
蔡风几乎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这些人多少与葛荣有些交情,虽不能直接响应,但对蔡风的事相助一二却不成问题,而这些人大多在地方上很有势力,或是家族之类,否则也不会害怕直接加入葛荣的义军。
葛家庄的财力冠绝天下,那是因为葛家庄的生意网络几乎遍及大江南北,甚至蛮荒漠外,葛家庄的生意网络是常人很难估量的,所以葛荣能在二十几年中靠白手起家而富甲天下,名动南北两朝。
生财之道,几乎没有人能够胜过葛荣,他更有着常人难及的远见,这是任何生意人都不得不佩服之处。
乱世之中,崇尚的唯有强者,而葛荣却是不折不扣的强者,是以,他的朋友也愿意替蔡风办事,但是仍没有结果。
狗王似乎也失去了应有的作用,由于客栈被火所烧,又下了一场大雪,使所有的气味都淡去,根本就无法嗅到元定芳的踪迹。
近日来,蔡风自己的心也渐渐烦躁起来,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自小蔡风就开始修心,以佛门至高的无相神功为根底,更习练了黄海所授的心法。佛道两种修心的武学早已使他达到天塌不惊的地步,而近来心中却烦躁不安,连蔡风自己也觉得奇怪。不过他却认为这定是与元定芳的失踪有关,让他无法找到解释的,却是经脉的异常躁动,就像是一颗毒刺扎入肉中,让他的心有些不安。蔡风本身也是明白医理之人,但却无法弄清楚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病症。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了一声轻极的话音:“公子,有个自称王仆的人要见你。”
蔡风愣了一愣,脑中迅速翻转,却记不起有哪位熟识的人叫王仆,但却淡应了声道:“让他进来!”
“吱呀!”门被推开,一人摘下头顶的斗笠,向后抖了抖披风上的雪花,踏步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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