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江南这边的阻力竟如此之大,连妓女都不很欢迎我们啊。”徐梁与徐敬业打趣道。
当然,说内心不郁闷那是假的。
徐敬业站在徐梁身侧,道:“等陛下的民政措施推广之后。百姓们肯定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徐梁摇了摇头,随手一指秦淮河两岸的灯火如炬。恍如不夜城一般,道:“你看这景色,是否繁华。”
徐敬业道:“末将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远胜京师。哪怕是国泰民安,北方有所发展,想要超过江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只是表象。”徐梁摇了摇头道:“崇祯以来,江浙连年水灾,就是杭嘉湖一带也屡遭水患。此地又为我朝税田。
百姓税负最重。可以说,十余年来百姓都不曾得到喘息。旁人以为朝廷免了两年的税赋是让北方休养,其实真正需要休息的却是江南啊。”
“若此,他们更该向着陛下啊。”
“他们不骂我就不错了。”徐梁苦笑道:“你是没做过牧民官。百姓最好煽动,只要他们一饿肚子。尤其容易被人煽动。而江南还有一个苦处,我不背也得背。”
“是何苦处?”徐敬业好奇道。
“江南无粮。”徐梁叹了口气:“整个南直、浙江地方所种粮食已经不能自给自足了。”
徐敬业无语。
只看看如今这时节,秦淮河上的妓家还能拿出不在节令的水果招待客人。动辄三五两银子的小吃,五七两银子的缠头,一夜挥霍数十两都算是节俭了。谁能想到这个地方的百姓,竟然徘徊在冻饿之间。
“往年灾荒时节,有大户出来施粥,还能勉强活些人口,不至于民变。今年我在这儿,只要他们说一句:银子大米都被陛下拿走了……守在正阳门前的就不是士子,而是百万甚至饥民了。”徐梁苦涩道:“而且这等事他们已经做过三五次之多,可谓轻车熟路啊。别看这些官员老爷,处理政务不咋地,但是操弄人心的本事却很强。”
“难怪陛下百忙之中还要与他们周旋。”徐敬业道,“当然,他们也只是敢跟仁君放肆,若是换一个满清这种不讲道理的,直接动刀子砍杀,他们肯定跪地求饶,这种人就是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了?”徐梁问道。
徐敬业有些措手不及,道:“末将只是一介武夫,陛下问政与我,算是问错人了。”
“说着玩呗,说错了,朕又不会怪你?这天下哪有打不完的仗,你早晚也要离开军队的,不如早点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那末将便从军事角度分析,陛下打下应天府,是在南直安定了一个军堡,可以将人马粮草安置其中。下一步,自然是攻略地方……是要整治浙江么?”徐敬业勉强道。
“施政与打仗有相像的地方,但我打仗求的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换言之是要将人打死打残。”徐梁道:“施政却不一样。杀的目的是不杀,若是全靠一路杀过来,后人如何说我?说崇祯年间江南如何繁华,陛下过处尽是人头,繁华不再?说我杀了多少书画名家,对华夏文明犯了多大的罪过?”
“后人不至于……”
“后人看问题的立场与咱们现在是不一样的。”徐梁叹了口气道:“何况我今天听先生说园林,也在想:我华夏到底是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个朦胧的影子。但可以确定的是,精舍美园,诗词歌赋,曲艺绘画……种种这些都是华夏的一部分。咱们戎马倥偬,浴血奋战,除了保下百姓性命,不也是在保护这些有形无形的华夏菁华么?”
“末将倒是没想过,不过听陛下如此说来,倒的确有些意思。总不能鞑虏逆贼没有毁掉的东西,最后毁在咱们自己手里。”徐敬业道。
徐梁长长吸了一口夜中的秦淮晚风,一股浓浓的胭脂香气缭绕不断。秉持着不打无把握之战的原则,徐梁对自己分化江南并不忧虑,而且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让眼下闹腾得正欢的江南士林集体失声。
关键在于江南这块大饼,自己能吃下多少。
剩下的那些,交给谁来分享。
这就像是在招募合伙人,想必没有人愿意与“愚蠢”、“贪得无厌”的人搭上关系。眼下徐梁在做的甄别工作,正是将这三种人剔除出去——除了愚蠢和贪得无厌的人之外,还有一种愚蠢且贪得无厌的人。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受到“感召”的清流纷纷上了辞章,无一例外都被挽留了——若是放他们归乡,无疑是失去了对这些人的控制力,而且让他们获得了更加有影响力的环境。
不过这些人的名字却被有心人一一记录下来,暗中查询他们的关系网络、家产分布情况。
徐梁就像是个时刻监视着火候的大厨,每天都在等待自己的食材发生变化。看似没什么事,实际上却半步都走不开,就连妻子怀孕、妹妹出嫁,都没能让他返回北京。
与此同时,沈廷扬领着山东水师的一部分南下,回到了崇明岛。随船而来的是第三批法政和会计学员,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二,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他们在经历了十余日的远航之后,脸上带着憔悴,但从眼眸之中却能看到激动和兴奋。
这一千生力军,很快就要投入风诡云谲的政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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