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
燕京地处大燕偏北,迈进六月已是酷暑难当。
燕宫的头顶没有一片云彩,一轮曜灵高挂,烤的底下黑墙红砖的燕宫层层叠叠扭曲摇荡起来。
前宫奉天殿内,百官静站,不顾朝冠之下沁出的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珠,严肃工整地站立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片刻之前下头传来边关急报,北汉猛将那木亚月前带领三十万大军进攻玉岩关,偷袭了谢家军营地。定国侯谢远领十五万精兵回击,在玉岩关外三十里一处叫鹰涧峡的地方被围,和军营失去了联系。现仅余五万精兵镇守玉岩关内,急需支援。
急报被“啪”的一声甩到了正中央,曾后和瑞嘉帝二人铁青着脸,浑身散发着森森的寒气。曾后厉声道:“一个月前的战报,为何现在才送上来!北汉早有动作却半点都没有消息流出,谢远养的斥候都没带脑子出门吗?”北汉早在一个月前就偷偷摸摸地大军袭进,边关却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直到人家打到眼前来才慌不迭赶着上去迎战,六年边境的和平都养出一群傻子来了么?
送来战报的斥候连忙跪地喊道:“太后息怒,我家将军早在刚发现北汉来犯时便派人传了消息,可是都不知踪影!将军苦等命令不来这才冒险先斩后奏领兵迎战,否则北汉就要打进玉岩关了!我等一行五人带战报赶来,途径丰州和武州受到阻挠,历经暗杀,只有卑职一人活了下来。将军此时下落不明,谢家军群龙无首,玉岩关危在旦夕,请娘娘和陛下当断!”
曾老国公问道:“你说仔细些,谢将军到底怎会失去消息?是否出事?”
那名斥候连忙回答:“半月前北汉大军欲进关,必要途径鹰涧峡,将军便领大军在鹰涧峡埋伏。可是中了北汉蛮子的计,他们率先在鹰涧峡早有准备,毁了通路,将谢家军堵死在了峡中。”
“已经半个月,说不定谢将军和十五万大军早就……”吏部尚书孙大人摇头叹气道。
“孙大人说的没错,被围半月,若没有粮草补给只怕早就已经……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派大军前往丰州控制场面,击退北汉蛮子才是。”曾如琥也应声道。
曾后的表情阴冷不明,显然也是认同谢将军早已安危难测的情况。她冷道:“为何你们送回战报会遭人阻挠,难道丰州武州有北汉人的细作在内?还有,出了这么大的事,怎的不见丰州知州的人影!”
没道理北汉人进犯,丰州知州半点消息也不知,就算没有战报,也该上折子报告朝廷其中的疑点才是。
孙大人连忙站出行列恭声汇报道:“回太后娘娘,下官早有此怀疑。丰州知州已一个月没有折子递回,下官正准备向娘娘和陛下汇报此事。”
“哼,真是反了天了。一整个州出了事,燕京居然半点都不知情!”曾后怒极,甩手将案上的折子尽数扫到地上,吓得百官纷纷噤声。
瑞嘉帝眉头紧皱严肃道:“母后息怒,现在不是跟他们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查清丰州之事才是要紧。”
曾后深吸了口气,微微扬眉看向身前的瑞嘉帝道:“陛下说的是,陛下觉得眼下应当如何行事?”瑞嘉帝从来没有过在她发火的时候打断过她说话,一向是以她的心情要紧的乖孩子模样。怎么今日如此反常,竟然要她先专注政事?
接受到曾后异样的目光,瑞嘉帝微低下头:“朕暂时还没什么主意,只是整个丰州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可能是知州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应当先大力排查关卡和城池,排出北汉细作。母后觉得呢?”
“陛下所言极是,果然跟着太傅学习有些长进了。”曾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底下众官,道:“还不赶紧去办?哀家不要看到大燕境内有北汉的半根毛出现!”
兵部尚书吴大人稽首恭敬道:“娘娘,那玉岩关那边……”
玉岩关此时只有五万精兵把手,不知北汉何时会一举进犯,应当立即派兵前往支援。可是整个大燕的兵权有大半握在豫王手中,第二大的定国侯谢远此时生死未卜,其余镇守南疆和东海的大军距离玉岩关实在太远,若是赶去只怕是整个丰州早就凉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派距离玉岩关不过十几天路程的镇西军中护军前往丰州支援,中护军领将、素有战神之称的褚将军又身在燕京,快马加鞭赶往丰州也不过是几天的路程,应当能解得燃眉之急。但此举在曾后的心中无异于让黄鼠狼去给鸡拜年,这样一来镇西军的势力范围就从南到北横跨了大半个大燕,再要赶走只怕是难。
丰州还有几千州卫,是敌是友还未可知。武州倒是有十万守将在曾国公手下,还有一万京畿营精卫,若是将武州守将派出去……倒是能待拖上一阵再想别的办法。只是这领军的人又是个大问题。
听了吴大人的话,萧羽眼神微闪,连忙上前:“回娘娘,回陛下,本王愿出征前往丰州,击退北汉蛮子,救丰州百姓于水火!”
瑞嘉帝皱眉道:“可是王兄从未行过军打过仗,北汉大军人壮如熊,朕担心……”
“陛下,北汉蛮子侵我大燕江山河土,杀我大燕将士兵马,欺我大燕百姓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虽从未有过行军经验,但是自幼熟读兵书,定能将北汉蛮子斩落马下,驱赶回他们的地方!”萧羽双手抱拳,声音义愤填膺,似乎真有满腔的热血等着挥洒出去保卫大燕江山。
“胡闹,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怎可让毫无经验的人上战场!”一名翰林院的花甲老官当即严肃地呵斥,一点也没有因为萧羽是王爷而对他客气。
萧羽脸色一黑,心中暗恨。面上却铮铮道:“太祖太爷爷也不是一生下来便会骑马打仗,还不是闯下了我大好的萧室山河?高祖爷爷也东征西走,一统大燕,立下如今秀秀湖海?我虽不及萧室先辈,但也有一腔爱国之情,纵然马革裹尸也只盼为大燕做出一点绵薄之力!”
“哼,康王殿下未免太过自大。读了两本兵书便想披甲上阵,竟将自己比作太祖高祖。只怕打起来是连褚将军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吧。”那位老官冷嗤,满脸的不屑。
“别提褚将军了,康王殿下不是掰腕子还输给了褚将军麾下的小将?”另一名御史台的老辈份官员附和道。
翰林院御史台的这些老东西们惯会找别人茬,偏偏身为文官是最得帝王心的,因为文官造反,三年不成。不就两张嘴喜欢嘚啵嘚啵么,那让他们过过嘴瘾也没什么。
不少官员听了那位老大人的话都“噗嗤”一声,想到了宫宴那日萧羽连败三场于那位年轻的小校尉手下的事情。
“各位大人说的是,战事非儿戏,哀家替边境的大燕百姓谢谢康王的热血情谊了。领军之人还是另择为好。”曾后轻瞥了萧羽一眼,淡道。
如果说兵权到了褚洄手里只是会增大豫王的羽翼,那到了萧羽手里只怕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了。萧羽自认为前几个月的却州事件手脚做的干净,其实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她还不知道不成?
萧羽知道曾家的兵权没有那么好拿,意料之中罢了。不过拿不到武州十万守军的兵权也没什么,到时候所谋之事稍微麻烦一些罢了。他内心不屑,朝曾后施了一礼便退回了人群之中不再言语。
齐王萧天慕本想开口为萧逢争取一下,只是萧逢同样未上过战场,提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再让曾后拒绝一次罢了。
“谢家的副将和左右偏将军呢?”增老国公想了想,问道。若朝中选不出与谢远相当的将领,由谢家军的左右偏将领军也是可以的。
斥候答道:“回老国公,左右偏将随行谢将军一同前往鹰涧峡,此时也无法取得联系。副将军早在一月前便遇刺身亡了。”只是消息还来不及传回燕京,谢将军就同样遇袭失去踪影了。
留守玉岩关的五万将领当真是群龙无首。
“宪钧侯何在?”曾后在文武两官身上扫了一圈,不由头疼。
大燕尚武,在太祖高祖时期武将是一抓一大把,从来不会出现没有人带兵打仗的情况。但是先帝时忌惮将领兵权过多,便开始慢慢尚文轻武以取得平衡,如今更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将领。除去炙手可热的褚洄、谢远和燕阳,剩下的要么就是些低官微职和领军打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小将,要么就是些太祖高祖时留下的老弱残将。
“回娘娘,燕侯爷前几日大病一场,如今还在榻上下不来呢。”一名文官弱弱地看了齐王一眼,所言之意甚是明朗。
百官也早就耳闻此事,得知前几日齐王府派出了一顶小轿将燕候的千金不声不响的接到了府中,成了齐王世子的贱妾。而一同在宫中出事的那名宫女黄杏却是个贵妾。此举实在太打燕候的脸,燕候当日便大病了一场,毕竟也年过半百,连请了好几位御医才将人缓过来。现在还躺在床上喝着苦口良药,脸色惨淡呢。
曾后气的抠紧了尾甲,早知今日会出这等事,她就开个口帮燕悦向齐王求个情了!宪钧侯没有大病那今日之事就甚好解决,他又是高祖时就征战沙场的老将,纵使歇养了几十年,不说经验丰富也比萧羽萧逢一流的好太多了。直接让宪钧侯带兵前往玉岩关就万事大吉!谁知……谁知他如今就因为燕悦之事生了病,玉岩关战事又刻不容缓,不可能待他病好再前往!
兵部尚书犹豫道:“娘娘……正巧嘲风将军就在燕京,不如……”
百官知道曾后有多忌惮豫王,纷纷满头大汗的看了一眼吴大人。吴大人在这个时候敢提出让褚洄领兵也着实在挑战曾后的极限了。
曾后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怎么听都觉得十分的咬牙切齿:“来人……宣,嘲风将军入宫见驾!”
褚洄慢吞吞地进宫时已至正午,早朝还未散。或者说,发生了今日这等大事,没有人敢散。
他未着朝服,身着墨色长袍,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步履快速。那颀长的身形透着一派与世独绝的风华气度和恣傲嚣张,只是那张冷冰冰的俊脸疏离地写着生人勿进。赤羽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有震慑人事的翩翩气度。
朝中众人早就习惯了褚洄这副态度,毕竟只要有本事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原谅。就算有人看不惯你,也没那个胆子来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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