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秋并不是没见识的人, 包括女人, 他早便成过亲, 有过妻子, 也做过丈夫。就是在社交场上,他在上海自不是一等一的热门人物,但是,这些年,不是没有女子主动投怀送抱,更有那些欲拒还迎的手段,闻知秋都见识过。这种他表了多次情, 还依旧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的, 褚韶华是第一个。而且,褚韶华不是欲拒还迎, 而是真如她所说,完全没有成亲的意思, 也完全没有与闻知秋谈恋爱的意思。
不然, 褚韶华不能连换工作的事也不同他说一声,更何况一个女人家竟独自去南京出差。
闻知秋真是一时恼, 一时又难免担心。纵知褚韶华向来机敏过人,胆色也足, 可到底担心她独自出差。想到这里, 闻知秋又是苦笑, 褚韶华当年自己从天津坐船来上海, 如今不过是自上海到南京, 想来也无甚可担心之处。只是,若事事皆能如此理智看待,也便没有情不由己这句话了。
要是换个人,莫说去南京,就是去北京,闻知秋也是不理会的。偏生是褚韶华,虽知褚韶华向来强悍,闻知秋偏就挂心的很。想着女人在外到底不比男人处处便宜,好在褚韶华入住的南方饭店环境不错。闻知秋回家就想给褚韶华打电话问平安,老娘又来问寒温,闻太太絮叨着,“如今外头天冷了,没事就早些回家,晚上天气凉。”说着,倒杯热水给儿子暖手。
闻知秋接了水杯,见母亲关切的神色,心下一暖,“妈晚上吃的什么?”
“我跟钱嫂子包的大馄饨,暖暖的吃了一碗。你饿不饿,我再给你下一碗,还有呢。”
“不用,并不饿。”闻知秋道,“我打个电话。”放下水杯就打电话去了,闻家的电话是装在客厅,闻知秋三十岁的人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直接就拨通了褚韶华的房间号码。
第一次还没人接,褚韶华原是挂了褚亭的电话就去洗澡了,她最喜这西式浴房,沐浴便宜,想着闻知秋的电话也没这么快,哪里想洗到一半,这人的电话就来了。待褚韶华包好头出去接电话,电话自动挂断了。褚韶华刚回浴室,电话又响起来,褚韶华火气就有些大,接了电话道,“谁呀?”
闻知秋已是担心不已,问,“刚刚打电话怎么没人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我正洗澡哪,你这电话来的真寸。”
闻知秋连忙,“你先洗你先洗,一会儿你洗完,呃,半小时后我再打过去。”
褚韶华一身湿淋淋的挂了电话,闻知秋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忍俊不禁。闻太太看他那模样,心下就有数,问,“是不是给人家小姐打电话?”
“哎,赶的不凑巧。”闻知秋握拳掩住唇畔的笑,轻咳一声,“妈,要是有馄饨就给我下一碗,突然又饿了。”
闻太太瞧一眼儿子那眼带欢喜的模样,心下既想儿子快些娶个媳妇回家,又有些看他不上,觉着男人也就这点儿出息了,回家时无精打彩的,给人家打个电话就能高兴成这样,也够没出息的!可当娘的,尤其是亲娘,也舍不得饿着儿子,遂招呼钱嫂子去下馄饨。钱馊子哪里还用吩咐,已是到厨下去了。
闻太太心痒难耐的跟儿子打听,“到底怎么样了,我看你们这也谈了不少日子了。要是有空,就带回家给我瞧瞧,钱嫂子那梅菜扣肉现在烧的可好了。”
闻知秋也想与褚韶华快些确定关系,道,“等她回上海,我问一问她的意思。”
“不是就在上海工作吗?”
“现下在做买办,前几天出差了。”
闻太太惊的不知如何是好,问,“做买办?还出差?”
“是啊。”
“一个妇道人家,跟男人一起出差吗?”
“要是有个伴就好了,韶华性子要强,她一人去的南京。”闻知秋说来颇是无奈,语气中透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欣赏。也许有的男人喜欢小鸟依人式的女子,闻知秋显然眼光独到,小鸟依人故惹人怜爱,可闻知秋就喜欢褚韶华这种独立强势类型的。
闻太太原一腔热忱,听到褚韶华的性情就去了大半,不禁道,“妇道人家,出门抛头露面的就不大好,可如今新年代了,新派人讲究愿意出门,这也没什么。我也不是那样的老古板,只是咱家这情况,雅英年岁还小,你在政府也辛苦,要我说,还是寻个安分守常的,在家里能料理家事,还能照顾雅英。”
“雅英那里,妈你想她就接回来,别总让她到岳母那里去,岳母年岁也有了的。咱家就这几口人,也没什么家事要照料,要是妈你忙不过来,再请个佣人就是。”闻知秋完全不觉着照家事照顾闺女跟他的择妻原则有何相关,他娶的是媳妇,又不是娶干活的下人。
闻太太道,“下人跟当家主母能一样么?”
“所以说啊,难道我娶媳妇就是为了让人家来咱家里料理家事,照顾孩子?”钱嫂子端来馄饨,闻知秋道谢接过,见热腾腾的汤汁上飘着几点绿色细碎葱花,不觉胃口大开,舀起一个尝了尝,竟是芹菜肉馅儿的,闻知秋不禁道,“韶华也最喜欢吃肉馄饨,大葱肉馅儿也不错,要买北方的大葱,三尺长的那种,味儿更浓。”
钱嫂子笑,“那待新少奶奶进门儿,一准儿能喜欢我做的吃食。”
闻知秋眉眼含笑的点点头,闻太太越发心塞,她当初听到这女孩子在外抛头露脸的工作时就猜到定不是一等家境人家的女孩子,不然,出去看看,哪个大家闺秀出门给人干活呢。可想着儿子到底也是续弦,要求也不能太高,儿子喜欢,也还罢了。只是,闻太太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女子。
不说别个,就这孤身一人往南京出差这事儿,多玄啊,也就男人傻,一旦上了心,女人说什么是什么,这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但有什么不妥当的,自家人也不能知道不是?
故而,闻太太已是不大乐意这门亲事。
以善察颜观色著称的闻秘书长仿佛根本没留意到母亲的情绪,他慢调斯理的吃过馄饨,一直吃到鼻尖儿沁出细汗,浑身说不出的舒秦,瞧着墙上西洋桌上摆着的西洋钟,瞅准半个小时的时间,连馄饨汤也没喝一口,就又去打电话了。
这回褚韶华已是擦干头发在床上躺着去了,接到电话心情也很好,闻知秋声音中带着笑,“不生气了吧?”
“原就没有生气,刚是不凑巧。”褚韶华笑问,“闻先生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闻知秋道,“我以为你纵没答应我的追求,咱们依旧是朋友,没想到在你心里竟生分至此,换工作的事也不未与我说一声。”
闻知秋一叹,倒叹的褚韶华理亏一般。倘是别个女子,当会觉着对不住闻知秋了,褚韶华十分皮厚,闻言只是手指顺着电话线绕了两个圈儿,笑道,“我换工作就请了请公司的几个同事,没顾得上你。”
闻知秋打趣一句,“真真伤透我心也。”
褚韶华知闻知秋打这通电话必是记挂她,主动说,“我在南京很好,不用记挂。”
“事情还顺利吗?”
“我带了几十米料子过来,已经推销出去两家,先让各家试着卖一卖,明儿我还得过去,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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