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说不说!”褚韶华一声娇喝,把大顺哥手里的茶盅子夺过来,只管扬着下巴瞅着他笑,“你不跟我说,就别想吃茶!”
陈大顺在媳妇这里向来没什么原则,媳妇一径要问,就与她说了。陈大顺道,“这在外头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你们妇道人家不大出门,故不知道罢了。”
把人胃口钓足,陈大顺反又住了口,眼睛只望上媳妇手里夺去的青花瓷的茶盅子。褚韶华好笑,忙将茶盅塞给他,陈大顺反是袖着手不接,一双眼睛直往妻子那细腻酥润的手上瞧。褚韶华一笑,只得双手捧着喂到他嘴边,陈大顺这才就着媳妇的手吃了两口,褚韶华催他,“快说快说!”
陈大顺知她爱听个新鲜事,此时也不再拿架子,就说与了她知晓,“说来是外头那些下九流的腌缵事,如今这年头,与以往不同了。以往讲究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有见识的人家,也是会把闺女细心教导,琴棋书画都要学的。你知道北京八大胡同吧?”
褚韶华脸儿一红,怀疑的看向大顺哥,陈大顺连忙道,“我要是敢去那样地方,爹就得把我打断腿。”
“我知你是正经人。”褚韶华知丈夫人品,她从不会歪缠些不相干的事,心里还记挂着大顺哥说的事儿哪,问他,“这又与八大胡同有什么关系,那可不是正经人呆的地方。”
“我也是听人说的,八大胡同里的妓女们也是分等的,一等便如同旧时的大家小姐一般,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样样精通。可眼下的时代又与往时不同,现在的新式女子讲究接受新教育,学洋文、念洋书。不论学洋文还是念洋文,这本是好事,可是,如今有许多家庭,供家里女孩子念书不是为了让女孩子出门做事,有一番做为,而是为了提高女子的待嫁身价罢了。”陈大顺道,“不只是有钱人家如此,有些贫苦人家,倘家中女孩子模样尚可,心性聪慧,便也照此培养。待到女孩子初中或是高中毕业,自能寻一个好人家,如此将一家子供养起来,以前家时供这女孩子花的钱、出的力,也都有回报了。”
褚韶华立刻道,“白厅长的小夫人也是如此?”说着,她又摇头,“倘是如此,你也不会扯到什么八大胡同。”
陈大顺一向佩服褚韶华的机敏,他点点头,“据我所知,这位小夫人的出身更有不如。我打听过,这女子父母早逝,是跟着一位哥哥过活。说是哥哥,谁晓得是不是亲兄妹?你不知道,外头还有那一类的下流人,专门拐着女子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对外不是称父女,便是称兄妹的。”
褚韶华道,“倘是这样的拐子,焉肯出钱叫这女子去念书?”
“这你就不明白了。做生意要下本钱,他们这一行生意,一样得下本钱。前清时扬州瘦马有名不,那还是自小当小姐一样调教的。这里头,必有咱们还没打听出来的事情。”
“可若这兄妹俩来路不正,如何敢骗到白厅长头上?”
“所以,能捞到这么一条大鱼,谁还肯轻易放手。”陈大顺悄悄同妻子道,“不然爹为何对二弟发那么大的脾气,并不是因二弟同什么外室小夫人的兄弟来往,是我们查着,这俩人虽则兄妹相称,怕委实不是什么正路人。你想想,这些像拆白党的人,咱们这样的正经买卖人家,避着还来不及,哪里还敢与这等人来往。不然,什么时候叫他们坑了,咱这里还傻着哪。”
褚韶华听的一波三折,心下都不禁生出几分寒意,“怪道在书上看说人心叵测,如今这世道,也够乱的。”
“谁说不是。好在白家这事与咱家没关系,咱们不过生意往来。原也不想把这些事说与你知道,只是你这要去白家,虽约摸不会与这位小夫人打交道,心里也要留个数。”陈大顺正色叮嘱。
褚韶华脑子转的飞快,感慨道,“说白家老太太厉害,怕还不晓得这位小夫人的来历。”
陈大顺道,“这些事,白家人肯定是最后知道,或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哪。要不老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的话太大,齐家就不是好做的。这也是白厅长不懂克制,倘就与夫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不能入了这桃花瘴。”
褚韶华道,“经此一事,咱们也得留心。如白厅长这样儿的,能叫人这样算计,想来也不是什么精明人。不说从白家赚钱,千万别亏了去。”
陈大顺与褚韶华说了些白厅长的事,褚韶华心下愈发有数。她还收集了一些白厅长以往写的文章来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臭不可言。并非白厅长文笔不佳,而是褚韶华交往的多是周太太、潘太太这样的进步女性,这位白厅长却是主张男子三妻四妾的旧派人物,褚韶华这样的性情,自不喜白厅长的文笔。
不过,褚韶华仍是耐着恶心看了几篇。之后,拜访白家老太太那一日,褚韶华特意在柜上拿了件酱色的绸料子,做了件夹棉的旗袍,就是头发,也梳了偏老气的圆髻,最后想了想,外头加了一件深色的呢料大衣。褚韶华对镜照了照,虽则生产后照顾孩子瘦了不少,可大顺哥看她瘦时不时就悄悄带好吃的回来,夫妻俩时常半宿加宵夜,褚韶华这脸庞较之先时就有些圆润。她气色极佳,纵这么身老气打扮,也透出几分少妇的年轻俏丽来。
这正是褚韶华想要的效果,她并不想做那等老气枯稿的模样,虽则白家是做官的,她却是去要账的,姿态恭敬些倒还罢了,卑躬屈膝可是万万不能的。
打扮好了,褚韶华把闺女抱到正房给婆婆瞧着,把去白家的事同婆婆说一声,陈太太知道大媳妇是去要账的,叮嘱她,“可一定得把钱要回来。萱儿你放心,有我哪。”
褚韶华把提前挤出的奶水放到潘太太送的奶瓶里,告诉婆婆喂孩子必要用热水温一温,但也要注意温度,不能太烫,孩子那小嘴巴多娇嫩,烫一点儿都不成的。也不能太凉,温凉不盏,孩子吃该生病了。如此叮咛一番,直待再啰嗦下去陈太太就要翻脸不给带,褚韶华方住了口,出门去了。
待褚韶华走了,陈太太不满的小声嘀咕,“我生俩儿子,还能不会带孩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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