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非走后,庞嘉站在床边瞧着他步子有点虚乏的离开,心里倒是起了兴趣的,认识他这么许多年以来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过,说不好奇,还真是不可能。
可眼下裴非的心情就没这么好了,他也是恼恨的厉害,只是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方沉碧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总是笼罩在他的天灵盖上空,怎么也驱赶不尽 ,非要搅合的他又是别扭又是烦心不可。
旁边跟着的裴丰瞧着自己主子似乎心情格外不佳,倒也着实着急,见着裴非一直自顾自的往前溜达没有打算上轿子的样子,等了又等,裴丰开了口:“少爷,夜半了凉着身子不好,不如上轿子吧。”
裴非此刻酒劲正浓,闹得这个脑袋好似炸开来一样,他也不做声,朝身后摆了摆手,道:“无妨,走走也好,醒醒酒气。”
既然主子不上骄子,裴丰也只得跟着裴非身后走,可他也没有喝酒,根本一点也不热,夜风这么一吹,裴丰觉得体肤上每个毛孔都在打颤。遂不禁抄手缩成一团,只念着快点到府上才好。
这一路裴非也是走的恍恍惚惚,一会错了路口,裴丰再把他引回来,他就是觉得心口里一股子憋屈,说不清楚是什么,犹豫?怀疑?憎恶?别扭?反正是多多少少数不清的情绪扭在一块儿了,重重叠叠的把他的一颗心绑成跟粽子一样,密不透风的。
而这些理不清楚的思绪就差活活把他给憋死,闹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再见到方沉碧还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深沉出来。寻思到这儿,裴非扭了扭身子,瞧向跟在他身边儿的裴丰,裴丰还不自觉,正往前冲着,这一下子就越过裴非,立马又醒过味儿来,连忙道:“少爷,您......”
裴丰但见裴非面目有些青,好似心情非常的糟糕,这头儿心里合计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自己主子,那头儿听见裴非不知所谓道:“我的心思有那么显而易见吗?”裴丰被这一问,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磕磕巴巴的答:“没,没有啊。”
裴非神色严肃的看了裴丰一会儿,就这么声也不支的调头儿走了。裴丰开始寻摸起来,若非是少爷着了魔不成,从前怎么也没这样过呢,今儿从酒楼里出来怎的就不一样了?
就这么的,裴丰就跟着裴非一路走回府的,轿子给轿夫们抬回去,也把裴福看的莫名其妙的。
裴非见了裴福等在外头,也没说一句话,稍稍点了点头就算是过了,随后撩摆进了门口儿,柳荷也等在门口,这夜深露凉,她就只盼着裴非能早点回来。
这几天过去,也不晓得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每每都夜里回府,回来了就睡在偏房或者书房,已经快三日没有打过照面儿了。她就是心急的很,她也知道府里头来了客人,那日是曾有过一面之缘,因为送新近的冬衣料子过来,这头儿她也是知道分寸的,虽是也清楚这人不是什么外头来的偏门儿想着也别真的捻酸吃醋的,裴非是万万不喜这样的。
她也是个剔透的人儿,跟了裴非这么多年,轻重缓急都是清清楚楚的,可说到底,女人心眼儿总是小的,裴非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她也没领一个女人进门儿,正室的名份儿虽是空着,可到如今,裴府上下所有人还不都把她当成大夫人来看了。
毕竟几年前,她也给裴非诞下过一个儿子,只可惜孩子命薄,也没活过第二年春天。往后的日子,她也都求医问药了许久,只希望再给裴非添一子,也算是心安了,可偏是老天不如愿,到底还是不给她圆这个梦,又是几年过去,自己的肚子怎么都没个动静。
开始时候她也着急,裴非这一脉算是单传,姐姐进了宫里,都巴望着裴非膝下有子,为这,柳荷也一直到处烧香拜佛,还请了神尼给看过,神尼掐指算了算,只说是时候未到,缘分也未到,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柳荷也不晓得这缘分到底还在多远的地方,可神尼的另一句话,倒是让她耿耿于怀了很久。神尼道,夫人,另有其人。当初柳荷是全然不打这位置的主意,可时间久了,位置虚空,到底也是裴非名正言顺的唯一的女人,说不窥视那位置,那是假话,贪心总是有的。
等着方沉碧带着孩子进了府,柳荷也曾一度如履薄冰一样看裴非颜色过日子,后来也辗转问过福叔,放才知道原来这个方沉碧只是个棋子儿,倒也不足为惧。
可她看到的是方沉碧日复一日修行一般深入简出的日子,也看到了裴非日复一日脸色越来越差,她不敢问,只敢在自己房里瞎捉摸一通,可琢磨来琢磨去,想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那次去送料子,她总算是略略的摸出点门道儿,若说是天仙儿下凡,也不过就是如此程度吧,这是柳荷第一次见到方沉碧时候的感触。
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说是不让柳荷担心,可真是难上加难,可好在方沉碧带了孩子一道过来,柳荷见了孩子,心也略略放下了点。
“夫人不如回去等才好,这里有我守着呢。”裴福抄着手朝着柳荷道 。
柳荷清秀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道:“不碍事,我还不冷,再等等。”
到底裴福也是过来人,深知柳荷心里的结在哪,他晓得那个方沉碧来了之后柳荷就再也没笑过,而且是越发的瘦下去。女人心,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男人。
“这里也别嫌我人老话多,只是希望夫人能想开点,天下何处不容人,如是想的开了,容一人又何妨?”裴福缓缓开了口,柳荷听得又是脸色一青,忙道:“福叔,我不是这等心眼小的人,我只是......”
裴福抿嘴一笑:“天下哪里有不小心眼的女人,夫人不必多虑,这只是情理之中的,可体谅的。只是那蒋家的夫人也只是有求于我们少爷,结局是如何现在还未能下定论,何必多虑?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不如爽快过日子,心安理得。该来的迟早回来,该去的早晚要去。”
柳荷浅浅叹了一口气,道:“若非得已,又有谁乐意宽心?”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裴福和柳荷彼此看了一眼,咽了下面儿的话儿,裴福朝着门口一个小童,道:“快去瞧瞧是不是少爷回来了”
小童忙不迭的跑出去,才刚出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朝着裴福道:“回福叔,夫人,少爷的轿子回来了,可少爷人不在里头。”
裴福狐疑,觉得是小童胡诌,瞥了一眼小童,道:“这是什么胡话。”说着自己提身出去看个究竟。
一出门儿,轿子已经落了地,四个轿夫站的笔直,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上前回话:“管家,少爷吩咐让我们先行回来,后头裴丰陪着少爷走回来,我们就先回来了。”
裴福奇怪道:“这又是为了何事,好生奇怪的很,夜里风冷,少爷走回来作甚?”
那轿夫也不晓得,只管摇头。裴福也不多为难,挥了挥手,道:“都进去休息吧,我自个儿去迎少爷。”
柳荷不知怎么是好,又是看了看裴福的脸,裴福朝她摇摇头,柳荷原本急着出去的心情一下子没了谱,只得站在门口儿里头等着。
裴非一路走的摇摇晃晃,只觉得头重脚轻的,那头儿裴丰也不敢扶,好容易是盼到他这祖宗自己走回家去了。老远就看见裴府门口站着一个臃肿的身影,裴丰立马觉得自己有救了。
裴福先看到的是一反常态的裴非,说道他家老爷走了这么多年,到底也没见过他这么失态过,裴福也是暗自吃了一惊,跟着连忙上前扶着裴非道:“我的少爷哎,您这是为哪般,喝成这样又不乘轿子,这风冷夜凉的,只怕是寒了身子做了病了。”一边叨念着一边扶着裴非往里头儿头,而柳荷早就等在门里头,但见裴非他们进了门儿连忙上前搭手儿。
就这么裴非被裴福和柳荷一道给搀回房间去了,裴福瞄了裴非一眼,只见他脸色有些泛青白色,并不是喝酒喝过了之后发红。裴非一声不吱,迷迷糊糊的晃着由着柳荷给他更衣,柳荷不敢多说,低着头儿一层一层帮他脱。
可虽是不出声儿,柳荷还是忍不住掉起泪来,只管是越想自己越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去,落在裴非的手背上,原本喝的过了只会觉得浑身都热得厉害,好像是周身旁边摆满了火炉,又干又燥。柳荷的眼泪一落在他手背上,倒是点醒了他一般。
他抬头,瞧着柳荷微微俯着头,杏眼半眯,盈盈一双水眸好似浸在水里一般,略略剔透的发红。这般颜色怎叫人不心生怜悯,裴非心头一动。他究竟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虽然性子冷清,可到底也只是凡身**,情爱之心也是有的。
可即便柳荷不开口说,裴非亦是明白这眼泪怎会是没有来头,女人之心堪比绣针针鼻儿,想着想着,不由得伸手抹上柳荷的脸,帮她搽泪儿。
柳荷本就是绷着不发作,等到裴非这一举动,只怕是再也收不住,泪珠子只管是越掉越厉害,最后竟泣不成声。
裴非不禁有些不耐,动了动嘴角,道:“你这是哭什么?”
柳荷自然不能多说,生怕裴非想她是个拈酸吃醋的女人,只得忙不迭用袖子抹泪儿,借故打水离开了。
裴非本就是酒醉发燥,再被柳荷莫名的闹了一出,心里也是透亮一般,只是隐约觉得柳荷的这一出跟方沉碧脱不了干系,可他本就是很怕自己这个小小的心思给人瞧去了,偏偏柳荷又不肯多说,甚至一个字儿都不漏,裴非便更觉得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想到这,裴非烦躁的起身,简单的着衣,不等柳荷打水回来,自己先行出去了。
蒋璟熙的病情越发的蹊跷起来,大夫给开了方子似乎也不见什么效用,身上出的脓包越来越多,最近光景还时常出鼻血,眼见孩子一日日的衰弱下去,方沉碧只觉得心力交瘁。白日里孩子睡多醒少,可每每晚上便是他发病最厉害的时候,睡时少的可怜,多半时候都再折腾。
方沉碧和马婆子也丝毫抽不出身子干别的事儿,只得围着孩子打转。马婆子更是终日以泪洗脸,看着年纪小小的孩子给折腾的奄奄一息,就觉得心都给扯成一片片儿的,心疼的要死要活。
可随着蒋璟熙的病情发展,方沉碧也是越来越提心吊胆,她虽不懂医学,可毕竟,这病况实在有些熟悉。
等到蒋璟熙消停了些,方沉碧让马婆子先行休息,两个人替换着照顾重病的孩子,好过一起跟着熬,马婆子又不似她年轻,一日日这么熬下去,眼见是吃不消了。短短几日,方沉碧也是又瘦了一圈,她本就是清瘦单薄,这下更似成了天外飞仙一般,眼瞧着一阵风都能把她带走了。
瞧着方沉碧这般模样,马婆子也是心疼的很,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也是极喜欢这孩子的,逢着自己也没有孩子,倒是真真儿的把方沉碧当成自己养的疼了。
尤其这几天,总觉得她的脸色格外差,本就皮肤白皙,现下已经白的透了明一般,眼瞧着就是病了一样,可她总是说自己没事儿,马婆子让她去休息,她也不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可眼见日日身子骨弱下去,谁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这会儿子孩子消停了,你赶紧过来眯一会儿,不然夜里头有的好熬的,今天我来看下半宿,你休息休息,缓个两天,你瞧瞧你瘦的,那个脸色哎,真是成了天外头来的飞仙儿了。”
马婆子说罢,拍拍身边儿的床铺,示意方沉碧睡过去。
方沉碧摇摇头,道:“舅妈就赶紧休息吧,你可不比我这身子,瞧你也是瘦了许多,以后白日里你多照看璟熙,夜里就我自己来,我们两个人替着,好过一起耗费心血。”
马婆子闻言心头一震,倒真是觉得要是有了这样的女儿不知道以后要想多少清福,也当是自己得了好报了。
方沉碧坐在床边儿,低头给璟熙的衣服缝补,顺手拿了篮子里的一块料子,递给马婆子道:“舅妈,这是前两天府上夫人送过来的,我挑了三匹璟熙跟你和舅舅的冬衣我都裁好了,余下的一匹半我拿回去给我奶奶和方聪他们,正好过年的一身儿衣裳就出来了。”
马婆子捏着料子,问:“你怎么不裁新的穿?”
方沉碧道:“我在清远县的衣裳总也穿不完,实在够多的了,就别再浪费了,省些总是好事儿,毕竟璟熙看病还需要很多钱。”
提起这茬,马婆子不禁叹道:“也怪是这功夫赶得不好,刚巧三少那头儿也有事儿,不然……”
余下的话窝在嘴里,马婆子瞄方沉碧一眼,见她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就接着道:“事出有因,也是不顺气儿,你别挑他了,我们都知晓你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可眼下,三少那头儿也是火急火燎一样的,闹不好也得跟着进去吃牢饭,他要是这么进去了,偌大一个蒋家可要怎么办才好?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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