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是不服说教的,自己认定的事情,做了就做了,没什么值得后悔。有时候,即便真的证明当初错了,无非在心里上个注脚,下次遇到同样情况,予以适当规避。
不撞南墙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白羊座的性格缺陷被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航看上去年纪不大,做起思想工作来却有鼻子有眼,甚至能让许衡感觉到懊恼,果真厉害。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她在心里补充,管你们翻船死人,我都不会再插手了。
似是猜出了这无声的腹诽,王航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多久,而是主动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船?”
皱着眉,尽管晓得自己理亏,她还是不太愿意讲话,言简意赅地回答:“学习业务知识,熟悉航运操作。”
王航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算是第一课。”
许衡抬头,原本想瞪他一眼,却被男人的相貌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失去大檐帽的遮挡,原本就轮廓分明的眉眼显得更加清晰。漆黑的短发根根直立,暗示着某种桀骜不驯的性格。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光,是长期户外工作才能淬炼出的力量感。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要去当实力派。
“好为人师。”许衡刻意贬损,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
长指翻转,女孩手臂的伤口全都被处理完毕,王航继续最后的收尾工作——将用过的棉签、空药水瓶和废纱布扫进垃圾桶:“‘长舟号’的实际船东是挪威公司,所以没有专门设置政委的职务,都由船长一人兼任。”
许衡眨眨眼睛,等着接下来的话。
“所以我的工资能多拿一份。”他拍拍裤腿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中有些许狡黠,“船东的财务专门问过,‘政委’是干什么的。公司那边也说不清楚,只好一个电话打到船上来。你猜我怎么解释?”
华南政法大学海商法的对英语要求很高,许衡本科时就考过专八,却着实想不到相应的单词,皱着眉头问:“怎么解释?”
“我说我是个‘牧师’。”王航俯身拾起帽子。
男人鼻息扫过许衡的脸颊,令心跳陡然加快,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他双手扶正帽檐,再次低头笑道:“安全教育工作,是鄙人的分内之事。”
许衡含混地“嗯”了一声,声如细蚊。
王航腿很长,迈过茶几的时候根本不费力气。直到临出门,方才顿住脚步,回身冲她点头:“按时换药。”
大副受伤,二副、三副要在驾驶台值班,许衡很想问自己该找谁帮忙。最终却只是弱弱地回应道:“好的。”
刚走进驾驶室,王航便接到几份传真。
一份是气象台的风暴预报。夏季负低压导致的偏南大风,每年都会影响中日航线,造成较大风浪,在航行过程中需要特别注意。
海洋天气预报涉及到流体物理,与陆上天气预报仅考虑大气运动不同,准确性和预见性都要结合经验分析。日本jmh广播作出气象分析图是世界时5点,也就是北京时间13点的天气实况,还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分析和数据处理,15点40分才发,接收图约20分钟。船上看到天气预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延迟了3个小时。
王航阅读过预报内容,又在海图上确定了航行方向,用铅笔敲敲桌子:“按照预定的航线走。”
三副是他的校友,刚从航校毕业,对这位年轻的学长十分信服,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风浪比较大,但横倾角不会超过25度。后半夜你值班的时候,记得把我也叫起来。”说完,王航开始浏览第二份传真。
这是由公司总办发过来的。
身份证、毕业证、律师职业资格证,每张证件上都印着同一个名字,还有一张故意板起脸、装作不苟言笑的照片。
他翻了翻资格证的内页影印件,看到执业单位一栏写着“华海律师事务所”。
华海所在近年来的海商法界风头无二,王航认识的不少船方惹上官司后,都是靠他们给摆平的。包括几家保险公司和船东互保协会的法律顾问,也确定在华海。
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律师,抢到的钱比一千个拿着冲*锋*枪的歹徒还多。
《教父》里的一段名言浮现在脑海中,王航淡淡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许衡再次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到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双手,错觉自己是只木乃伊。
王航似乎故意把伤口夸张处理,当做警示教育的一部分。
其实没必要。刚上船便经历这么一遭,她已经很有觉悟:没被卷钢碾死在货舱里,勉强算是有惊无险。
原本宽敞明亮的房间,在刚才显得格外闭匿;似乎又随着他的离去,再次恢复平静。
许衡收拾起慌乱的情绪,定睛看向自己镜中的影子:才刚刚上船而已,别被预料之外的事情打乱了阵脚——一名真正成功的海事律师,可不能仅仅靠嘴皮子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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