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究竟在倔气些什么呀…
“王爷,您莫恼…王妃现如今是身子有些不舒畅罢了…”陈妈妈连忙道。
周平宁一摆手,口中两个字,“出去。”
陈妈妈赶紧闭了嘴,很是担忧地看了眼陈婼,终是埋首向后退去,帘子被打起再被放下,陈婼仍是笑看周平宁,周平宁也笑,笑着笑着渐渐敛了颜,轻道,“从陈显功败垂成的时候?还是从你嫁给我开始?还是…”话到一半,周平宁终是长叹一口气,微不可见地半挑起眉来,“你看,我还是没有办法对你说出刺耳的话。”
“周平宁!你装什么痴情种!”
陈婼“腾”地一下站起来,扯开嘴角想哭,可她从反光的菱花镜面上却看见了丑陋的枯槁的面色苍白的自己,她赶紧移开眼睛,死瞅着泛起红光的灯笼油皮纸上,将拳头缩在袖口里紧握得发抖,低嚎道,“父亲信你,将兵马人手交给你,你呢?你却转首便把兵马交给了方祈!若非你打了父亲一个措手不及,那日明明还有翻盘的余地!我明明还不用落到这般可怜的境地!你知道那些女人看我的眼神?你知道贺行昭看我的眼神吗?像在看一只蚂蚁!一只她们随时都能碾死的小东西!”
许久未曾说过这样长的话,可她却日日夜夜都在想起那几天。
如果父亲并未战败,会怎么样?
老七那个心智低下的幼童上位,她一跃成为摄政王妃,老六死在了江南,老二、老四不足为惧,让一个幼童死容易得很,等老七一死,周平宁坐上皇位就容易得很了!
等等,其实还有更美丽的结局。
老七死后,她的父亲上位,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公主…
她要江山有什么用?
她只想站得高罢了。
这是一场美梦,梦醒了之后,她还是那个孤女,靠周平宁这个懦夫给予的恩惠与怜悯可怜巴巴地活下去。
陈婼浑身猛颤,她有什么错啊…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她步步为营,她心细胆大,她无牵无挂。
这个地方不是她应该待的啊。
她算出来是百鸟朝凤的命格啊,是皇后命啊!她受不了别人看向她的眼神,议论她的语气,她受不了周平宁变成了她最后不得不依附的那个人!
她…
她是陈婼啊…
审时度势,她做不到啊!
陈婼攥紧手心,却见手背青筋暴起,痛苦地将眼神移开,一抬头却见周平宁极为平静地安坐于室,怒火大起,一个反手云袖起风。
“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
陈婼一声比一声高。
“都是因为你!父亲败走麦城,我苟活于世遭人白眼!你这个叛徒!你这个逆贼!我永生永世都恨着你!其心可诛地将我算计进门,取得父亲的信重,再拿到兵权,然后再像狗一样叼着嗟来之食去向老六摇尾巴!”
“够了。”
周平宁埋首沉吟,猛地一抬头提高声量,“够了!红线,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楚吗?陈显必败!就算当日我未曾反水,陈显得以攻入皇城,都是没有用的!皇上留得有后手啊!西北的兵马、福建的兵、京畿道外府的兵…陈显以为攻守住皇城便能稳操胜券,殊不知他一辈子都只看见了小点,却看不见大处!他想要的是江山,只攻守一座皇城,算甚江山!”
陈婼面色潮红,梗起颈项来开口欲驳。
却突见周平宁慢慢将身形放开,瘫坐在椅凳之上,艰难地举起手来轻轻一摆,“算了…算了…我们不过才相爱不到五载,如今却已相厌了快六年了,加加减减,得不偿失。”
“那都是你欠我的!”
陈婼高声尖利。
周平宁很累,从心到身的累,他以为他娶到了陈婼他便能快活,可是没有。他以为他靠自己搏到了一条道儿他便能快活,可还是没有。
他一直都不快活,因为他爱着的人恨着他。
“我没有欠你任何东西。”
周平宁站起身来,“你我相互伤害了这么些年。当**名声坏了我才娶到了你,可你却踩着我的尊严急于脱身。我阵前反水,可事后我却拿前程仕途来换你安康无恙。我从未同你认真争吵过,可你却极尽言语之长势。我无妾室无通房,纵然你不愿为我产子延嗣。红线,我自问,我辜负陈显了,可我从来都对得起你。”
“你我,互不相欠。”
多少年了。
陈婼头一回眼眶里无端端涌上来满腔的泪与酸涩。
“那个剪出石榴抱春的女人叫青绸…”周平宁语气淡淡的,转头望向窗棂之外,“青绸红线…她也是皖南池州人,说得一口和你相似的腔调,软软绵绵的,听起来就像这春天里飘得漫天都是的柳絮…”
陈婼身形一抖,惨然一笑,“你不用拿这等子不相干的女人来刺激我。”
周平宁摇头,“我没有刺激你,你想要什么,我给你。除了凤仪殿那个位子,你哪怕想要我的命,我都给你。可我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我们之间必须死一个,才能两个人都活下去。”
身死还是心死?
大约是心死吧。
陈婼眼中带泪,艰难地迷惘地看着周平宁,心头陡升慌乱,伸手想去拉男人的衣角,哪知手刚伸出,却自己被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腕和尖利苍白的指甲吓得往后一退。
周平宁背身而立,轻声道,“说实在话,她很努力地用皖州腔学说官话的倔气样子,好像当年你才进京时候的模样啊。”
是啊。
好像啊。
就连那春意与柳絮都像极了当年的光景。
可惜呀,我们两个,谁也做不成那个留春人。
隆化八年,晋王长子益哥儿出世,其生母为张夫人。
隆化十一年,晋王妃陈氏殁。
至后,晋王一直未娶,直至身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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