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镇上熟悉的邻里都拎着些慰问品,赶到卫生院来探望夏爸爸,可惜夏爸爸还是没有醒,众人担心地安慰了几句,只能反复叹息着离开了……
这下子,夏家老宅子里的那对无良爹妈和无耻小叔子,彻底在镇上出名了!
只不过,出的都是恶名罢了——
“哎呀!我刚才去看了,老夏家实在太惨了!本来断了腿,日子就够难过的了,现在连店都开不成了,俩孩子吓得都不敢上学了!”服装店对门卖五金杂货的老板叹息道。
“可不!人家校长都说了呢,夏青阳学习好,往后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的!这老夏要是起不来,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哦!”这是斜对门粮油店家的老板娘。
“要我说,这事儿都怪那夏老太太!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心法儿!小儿子是亲的,大儿子就不是了?我听说他们家夏金宝娶媳妇的新房子,都是老夏夫妻俩历年给夏老太太的养老钱攒下来的呢!唉!这老夏啊,怎么就摊上这么对狠心的爹妈?”这是和夏朝军同村的老乡。
“还真别说!你们发现没?夏朝军和夏老头夏老太长得可都不像!说不定真是捡来的呢!再说了,你们看看老夏家的夏青阳和夏青苗,那小脸蛋长得,跟画儿里的仙童似得,他老夏家能生出这么齐整的孩子?别说这俩小子了,就是夏朝军,长得也比他那个弟弟好看多了!个子也高!”布店老板经常和各种人打交道,对于顾客的身体特征最是关注,顿时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想了想老夏家那标志性的黄脸皮,还有那尖嘴猴腮、刻薄无比的五官,再想想夏青阳那张比电视里的小明星都精致好看的小脸蛋,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如果夏朝军真是老夏家捡来的孩子,那这一切就好解释了……不是自己亲生的嘛!自然要比亲生的小儿子差点儿……
不说镇上的纷纷流言,傍晚的时候,夏朝军终于醒了,在夏妈妈手里喝了一碗温热的米汤后,夏爸爸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潘永福从医院里借了执笔,由他口述,潘永福执笔,写了一个简短的遗嘱,末了还借了印泥,郑重地在自己的签名下面按了手印……
“老夏,你这是?”夏妈妈看了看遗嘱,顿时急的直冒眼泪,“我说跟你离婚,那都是吓唬老太太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秋月,你先听我说,我没怪你,真的!”夏爸爸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老婆,这辈子,因为他那个糟心的家,最对不起的就是老婆孩子了,可是,经此一事,他不想再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的老婆孩子了!
“我想了想,他们之所以一直缠着我们,不过就是看中了你手里那点钱,觉得咱们是夫妻,那些钱是你的就是我的,是我的也就是老夏家的。呵呵~~往后,他们再找来闹事,你就拿这个给他们看,你跟他们说,要是老夏家再敢来闹事儿,你就把我扫地出门赶回家,自己带着孩子过,我这上面写了,如果我死了或者跟你离婚了,咱们家所有的财产包括房子都是你和孩子们的,所有的债务都归我。你放心,就他们那点儿小肚量,绝对不会让我回村子里跟金宝抢家产的!”
殊不知,现在老夏家哪里还敢来镇上闹事儿?
十里八乡的说起来也就这么点大,再加上如今还有电话这玩意儿,当天下午,夏家老大夏朝军被自家老母逼得喝农药自杀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得飞到了各个村寨!
傍晚的时候,村里人都喜欢到村口坐着聊天,只不过,这天傍晚,老夏家没一个人敢出家门。
原因很简单,亲娘逼死大儿子,这简直是堪比媳妇儿偷人的重磅丑闻!原本在村子里人缘就不好的老夏家,顿时门庭若市,门口墙边站着的、故意路过的,都是等着看热闹的村民,看到老夏家连大门都不敢开,一帮子闲人故意在夏家门口大声议论着——
“你说这人啊,怎么就能偏心成这样?!夏朝军多好的孩子!每年逢年过节的,又是大红包又是鸡鸭鱼肉,四季的衣裳那更是每次回来都要买给两个老人,再看看他弟弟夏金宝,给夏老头买过一根纱没有?怎么偏偏就不喜欢老大呢?”
“唉!可怜朝军,这么孝顺,都被逼得喝农药了!我看往后啊,是再不会踏老夏家的大门咯~~”
“呸!我要是他,干脆跑得远远的再不回来!这都什么爹娘?从大儿子身上榨了血来喂饱小儿子,朝军车祸回来那年,家里穷的都没米下锅了,夏老太太有钱也不给儿子,硬是眼睁睁看着大儿子一家快饿死!这哪是亲娘?分明是前世的仇人!”
“唉~~可怜朝军,到现在腿还瘸着呢,一家人靠着媳妇儿开店糊口,还有俩孩子等着上学呢,你说这夏老头怎么就不管管呢?由着那老太太瞎胡闹?”
“呸!管?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那个夏老头在背后撺掇的!我跟你们说,上次我在山那边挖芋头,赶巧听到枸杞林子里夏老头在教他们家金宝,怎么跟他哥哭穷,怎么借钱娶媳妇,真真儿的!我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眼的爹!”
“嗐!这算什么?我听说夏老太那脸皮厚的,大儿子瘸着腿还等着攒钱治病呢,那老太太居然厚着脸皮去找程秋月要今年的赡养费!说什么他们赚钱了不能忘了老人,谁不知道程秋月起早贪黑赚钱就为了给夏朝军治病的?这还是亲娘?!我看后妈都没这么黑心烂肠的!!!”
……老夏家宅子外头嗡嗡嗡的一阵喧闹,气得老头子差点中风!
到了晚上,连村长都特意跑过来,问夏老太怎么把大儿子给逼得喝了农药自杀的……
得知自家婆娘做的糟心事,夏老头脱下脏兮兮的老布鞋,一把甩了出去,夏老太太年纪大了,躲闪不及,头上着了一下,顿时肿了老大一个包,灰扑扑的老脸上还可笑地印着半个鞋印子!
“你个败家娘们儿!我跟你说什么了?镇上房子的事不要急!不要急!你偏要赶着去占那点儿小便宜!现在好了?只怕往后,你再也别想进老大家的大门了!”
夏老头是真气坏了!
原本他打算得好好的,等到冬天农闲的时候,他和老婆子先装病,让老大接他们俩去镇上养病,然后小儿子一家就可以借口去探望二老,顺势就住在那边,只要人住下了,当哥哥的还能赶人不成?
住上一个冬天,再找借口让老大家的回村子里帮他们耕地,这一来二去的一折腾,不就能在镇上立住脚了?
你说新房子有房产证?
别逗了!
自己老子娘住在里面,你个当儿子的好意思拿着房产证把老子娘给赶出来?
他们就赖在里面了怎么地?!
大不了到时候把老家金宝结婚时候盖的三间砖瓦房换给老大家,那也是新房子哩!
可是,现在一切都让这个目光短浅的老太婆给毁了!!!
夏老头眼中仿佛淬了毒一般,阴狠地盯着夏老太……
“那,那现在怎么办?”夏老太被老头子一瞪,顿时吓得灵魂出窍,抖着一条小短腿软倒在破旧的木床上。
“还能怎么办?!”夏老头沉默着掏出一包廉价香烟,抽出一支点上,抽完一支烟,老头子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家老太婆,“这事儿,只能咱们先低头!”
“你说让我去跟程秋月那臭娘们低头?!”夏老太顿时气得跳脚。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夏老头拍了拍桌子,“镇上的新房子是一定要弄到手的,现在金宝和他媳妇在村里也没个营生,往后有了孩子,也还是在镇上读书好得多。我的意思是,这次你先去假装道歉,然后先在镇上住下照顾朝军,等过阵子风声过去了,我再搬过去住,再慢慢让金宝他们也搬过去,不管怎样,先把房子给占了再说!”
“可是~~朝军他都喝农药自杀了,程秋月能让我住进他们家吗”夏老太心里有些没底,对于泼辣的大儿媳,她到底还是有些惧怕的。
“怎么不让?你一个老太婆,年纪这么大了,做点糊涂事就不是亲娘了?再说了,你当妈的去照顾瘫了的儿子,咱们这名声不就圆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在左邻右舍的解释一下,就说是被村里人挑唆的,老糊涂了,现在知道错了,难道谁还敢把你打出来不成?”夏老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老太婆,恨不得把他和她的脑袋给换一换!
“那~~那万一程秋月故意磋磨我呢?那娘们心可狠了!”夏老太心有余悸地问道。
“她敢磋磨你,你就跑去镇政府告状!就说你儿媳妇虐待你!我就不信了,他们在镇上做生意,还敢落个虐待老人的名声!”夏老头恨恨道,“你给老子记住了!到了镇上别耍横,且低着头委屈一阵子,往后金宝能不能住到镇上的大房子,能不能弄到那两间门面房,咱亲孙子能不能在镇上读书,可都在你手里!弄砸了,你也别回来了!老子养不起你!”
不说夏老头在家关起门来和一家人商量着怎么趁机去老大家鸠占鹊巢,镇上,潘永福借了车子,将夏家一家人从卫生院接回家,先帮着把夏爸爸安顿好,那边,程奶奶婆媳俩早做好了热腾腾的绿豆粥和鸡蛋饼子,夏爸爸刚喝了农药洗了胃,别的不敢吃,吃点解毒的绿豆汤倒是可以的。
许是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一屋子人都有些沉默,静谧中只听到一阵此起彼落的喝粥声,放下碗筷,潘永福把女人们隔开,说想和夏爸爸谈谈,自己亲自把夏爸爸背着送到了里屋,门也给锁上了。
“这……”夏妈妈有些担心。
“没事的,老潘估计是有些心里话想说,男人嘛!说开了就好。”程妈妈隐约猜到了什么,转身安慰夏妈妈,“阳阳和苗苗他们累了一天了,先去烧点热水,给孩子们洗洗上床睡觉吧!”
毕竟还顶着一个小少年的身体,夏青阳也确实有些疲惫了,闻言也没有拒绝,乖乖洗了澡,带着弟弟和程佑安上床睡觉去了。
里屋内,潘永福将夏爸爸放到大床上,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老夏,咱们俩按理说认识没多久,可我心里是把你当大哥的,有些话我憋在心里有一阵子了,我这人吧,肚子里存不住话,不说出来我得憋死!你听了,说得对的就仔细想想,不对的地方你就当我老潘在放屁好了。”
“永福,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夏朝军苦笑道。
“你知道个屁!”潘永福掏出香烟,继而想到夏爸爸还是个病人,只能悻悻地将香烟又塞回口袋里,努力瞪了他一眼,“往常我觉得你心肠很好,可今天,我潘永福真瞧不上你!”
“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天这事儿,你这当丈夫当爸爸的该不该?自己老婆孩子都给人逼得快上吊了,你还在那儿讲孝道,孝顺个屁!孝顺也要看人,难道你老子娘让你把秋月姐和孩子们都杀了,你也杀?人家秋月姐是个好女人,嫁给你不说享福,你总得护着她一点,我听小菊说你妈以前没少磋磨秋月姐,这得亏人家心宽,不然你还有这个家?人家秋月姐脑子聪明长得也漂亮,离了婚,到哪找不到个男人?不比你家那个烂摊子强?”
“唉~~我也知道,可是……那毕竟是我亲爹娘……”
“那阳阳和苗苗还是你亲生的呢!你自己想想,你那个爹妈拼命从你这里抠钱,抠回去养着你那个弟弟一家,你呢?我记得去年冬天,阳阳还带着人去大街上摆摊子挣钱交学费呢,还跟我们说要攒钱给你做手术,这么好的孩子啊!你就不觉得亏心?”
“我……”夏爸爸觉得嘴巴里有点苦涩,他也恍惚觉得自己以前做错了,可是,照顾家里、照顾弟弟已经成了这几十年被养成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时让他亲手去推翻,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我什么我?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我看你不如干脆和秋月姐离婚算了!好歹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我们帮衬着,起码日子能过下去,你那一家子不是我说,那都是吸血虫!水蛭一样地盘在你们家身上,再这么下去,我看阳阳和苗苗也别去读书了,都出去打工赚钱,养着你那爹娘弟弟去吧!”
“不会的……我写了东西的……”
“我看今天也就这事儿你做对了!”潘永福拍了拍床板,“我看你那爹娘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今天我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恍惚听人说,你那个弟弟夏金宝在村子里跟人吹牛,说你在新街这两间门面房还有这新房子早晚都是他的,他们一家都要搬到镇上来了,究竟怎么一回事,我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你自己留点心,我看秋月姐是个脾气倔的,别把人惹急了,人家带着俩孩子跑了,你就守着你这新房子哭去吧!”
“什么?!不行!这新房子都是秋月自己开店赚钱买的,不是我的啊!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是了!他们又有什么不敢的?在夏老爹他们一家人的奇葩思维里,儿媳妇的就是儿子的,儿子的就是他们的,他们的都是夏金宝的……
“永福,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绝不会再让秋月和孩子们受委屈了……”夏爸爸仰躺在床上,一脸惨然道。
送走潘家人,夏妈妈第一次和夏爸爸冷战了,自己抱着铺盖卷睡到了儿子们房间里。她也心疼丈夫,可是,她是个母亲,天底下当母亲的,谁不心疼自家孩子?丈夫没了自己,还有爹娘弟弟,可是,这俩孩子没了自己,那就是没人管的苦孩子了啊……
程秋月翻过身,脸对着雪白的墙壁一夜未眠,心里只有一个主意:如果老夏家的人再来搅和,她只能选择放弃婚姻了……
程秋月没想到,这个决定兑现得如此之快——
第二天早上,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刚开门,冷不丁就看到门外坐着两个苍老的身影,夏老头带着萎靡不振、看起来像是被打了一顿的夏老太蹲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旁边的竹篮子里还放着一只小公鸡。
哟!还真是稀奇了!她程秋月嫁到老夏家十几年了,还从没在公婆那里收到过一根针呢,这回竟然舍得带只鸡过来了?
夏老太的性格,程秋月这个大儿媳是再了解不过的了,这老货拿只小鸡仔出来,就恨不得跟人换只金鸡回去,因此,看到二老竟然带着鸡,程秋月顿时警惕了……
可是,还没等她想到应对的法子,那夏老太竟然“噗通”一声在门口跪下了,吓得程秋月忙不迭地跟着跪下,心下不由大恨:这是要逼死他们一家啊!在乡下,父母跪子女,那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的啊!
老太太可不管这些,看到周围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老太太越发大声地哭诉起来——
“秋月啊!娘对不起你们!是娘耳朵根子软,听了别人的闲话,说你到了镇上赚了钱,说不定要嫌弃我家朝军,就想着怎么的也得把你们的钱给管住了,这样你就不会丢下朝军跑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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