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倒是沉得住气, 也不急,也不催,乐呵呵等着, 一副看谁熬得过谁的架势。
嘉语左右瞧了瞧,伸手去取托盘上的酒。她才动,萧阮也伸了手——他比她快,嘉语酒杯才到手,萧阮酒水已经入喉。安业那句“建安王心”就此胎死腹郑使冲他竖起大拇指:“殿下豪气!”
确实有点托大了。嘉语心里嘀咕。
她敢取酒,多少仗着元祎修不敢杀她。但是萧阮……元祎修还当真没有太多顾忌, 只要他不南下,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什么时候收拾都不迟——他忍得住到这时候还不杀他, 她已经是很意外了。
大约是瞧着还有利用价值。她这样想, 扬手也饮尽了。
不愧是燕朝传了百年的佳酿, 入口醇厚,回甘绵长, 那滋味像是一层一层涌上来,再一层一层褪下去,每一层的味道都有少许不同。
“好酒!”嘉语道。
萧阮见她面上染了绯色,眸光里水光潋滟,平添了三分媚意,心里就是一动。
安业几个见萧阮和嘉语先后饮酒, 并无异样, 心里便翻起歉意:原本这两位是他们请来的贵客, 如今却替他们试了毒。安业尤为惭愧:无论元祎修居心如何,建安王敢饮,华阳公主敢饮,他竟不敢么?
胆识比不过建安王也就罢了,连华阳公主一个女子都不如,岂不笑话!
因抬手取杯,冲萧阮与嘉语点点头,道:“让王爷、王妃见笑了。”实在元祎修言而无信,又反复无常,是他不得不防。
萧阮犹豫了片刻,眼看着安业手中酒杯已经凑到唇边,忍不住劝道:“安将军——”
安业摆手道:“生死无尤。”又自嘲道,“如果我当真回不到江东,江淮军就拜托殿下了。”
萧阮:……
这句话倒是他一直想要的,但是并非此情此景。
他心中不祥之感愈浓,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来,余光里往嘉语看。
嘉语会意,道:“方才席间安将军与诸位将军已经饮酒不少,如今洛阳多赖各位,便是十九兄,也不想看到诸位将军醉酒误事罢。”
那使笑道:“公主多虑了,圣人吩咐奴婢过来,为安将军的晚宴添酒助兴,也就是让诸位将军安心乐一乐。”
安业一笑,道:“多谢王妃。”
这言语间,岳同已经按捺不住,自取了一杯,一口酒饮尽了,叫道:“好酒!”
安业也饮了,也赞一声:“好酒!”
一时众将纷纷取酒,不过片刻,一壶酒饮尽,仍无人异状。安业越发觉得是自己多疑,对使也客气了不少,道:“军中没有可以媲美解忧的好酒,烈酒倒是不少,使要不要来一杯?”
那使摇头道:“奴婢不敢——圣人还等着奴婢回话呢。”行过礼,打马而去。
安业转头来,与众人笑道:“这位使倒是客气——”一句话未完,情不自禁皱了皱眉头,手抓住胸口衣襟,“啊”了一声。
“安将军!”嘉语即时叫了出来,下一句话却没有出口:之前闹出的乌龙还阴影未散。众人也是如此,都迟疑了片刻,就眼睁睁瞧着安业口鼻之间喷出血来,猛地乒在地。
岳同冲上去一探鼻息,脸色就变了。抬头道:“将军他——”犹豫了一下,反手摸到脉搏,脉搏也没了。却想起建安王成亲那晚,安业也没了脉搏,人却是好好的。越发犹迟疑,只连声叫道:“将军、将军!”
萧阮退了半步。嘉语也变色道:“安将军他——”
岳同大哭出声,口中嚷着:“将军!”忽地一个转身,扑过来扯住萧阮的衣角叫道:“建安王,我们将军他是不是、是不是——”
萧阮张了张嘴,竟无声息,过了片刻方才道:“诸位……节哀。”
他没有蹲下去看,也知道不必。上次是他与安业串通,没有脉搏不过是民间杂耍的技巧,穿了不值一哂。
但是今没樱
安业死了。
酒里有毒。
登时就乱了起来,有人呆若木鸡,有人抠喉催吐,有人哭嚎喊着将军要报仇,隔得近的将士也觉察到不对劲,只不敢违命走过来,远远围住,有胆子大的在人群里喊:“安将军、安将军怎么了?”
元祎修好大的胆子,萧阮默默然举目四望。
银器验不出来的毒当然是有的,而且很多。方才酒杯送到众人面前,哪一杯有哪一杯没有,那个该死的使应该是心里有数。就算其他人不心拿到毒酒,想来也有法子化解。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倾向于拿自己面前那杯。
有他和三娘带头,这些军汉怎么肯示弱,堕了威风。
怪不得那货走那么快,走得快有什么用,回到宫里,难道元祎修会放过他?真!
看来元祎修是真不想要江淮军了。横竖之前谋划事败,如今再怎么做都很难挽回这支军队对他的信任,索性——
萧阮也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偏生他还不能拒绝——元祎修就是趁着他在江淮军中,毒死安业,无非是看准了他不会让江淮军乱,看准了他不能容忍江淮军的分崩离析,更舍不得江淮军去冲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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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混乱过去,众人已经发现就只有安业中毒,余者无恙。便有人大叫道:“建安王,要为我们将军做主啊!”
立刻就有人反驳道:“建安王自身难保,如何为我们将军做主!”——这是对萧阮仍存有戒心的。
“将军亲口的话,将军尸骨未寒,邓将军就要否认么?”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萧阮自然是知道的,恐怕那人也以为是他的安排,不知道三娘是不是也这么以为——但是这当口,萧阮也顾不得她了。
“将军他——”
“将军如果他有万一,江淮军就托付给建安王了!”又一人叫道。
这句话出来,吵吵嚷嚷的众将忽然就熄了火,所有的目光终于都往萧阮看过来。没有错,安业方才确实是了这句话:如果他回不了江东,江淮军上下就托付给建安王了——也只有建安王受得起他的托付。
他们虽然祖籍中原,但是侨居江东已久,北伐以来,全赖安业悉心谋划,一路还算顺利。但是安业这一死,他们忽然就意识到,他们在中原、在洛阳就是无根的浮萍,他们是孤军深入,举目无亲。
建安王——安将军这句话的时候,大约也是作如此想,这个脑后生反骨的建安王,反而是他们唯一依赖、唯一能信任的人。
不然呢,难道去信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燕主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建安王到底是南人,是他们吴国的宗室,又久居洛阳,熟悉洛阳形势。如今元祎修起了杀心,恐怕只有他能够保住他们,也许还能为将军报仇,也许还能带他们回江东——不知道多少人没忍住往南看。
只有离开了,才知道家乡的好。
固然也还有人一腔热血,矢志复仇,但是这世上的事,逃不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之前安业在萧阮大婚那晚出事,一来有人鼓动,二来众人确实更加义愤填膺,然而经了那一遭,到这会儿,这股子心气就歇了不少。
何况方才饮酒的可不止安业,不知道多少人还在后怕中,在庆幸知—热血冷掉,便免不了为自己打算得多了一点。
就是最多疑的,也只是想道:“要是建安王不愿意南归呢,他在这里有美人、有富贵,有大好前程,凭什么南归?”“那要看燕主的态度了,如果燕主容不下他……”“自然是要逼得燕主容不下他——”
至于建安王南归之后,是不是又一场腥风血雨,这时候也没人姑上了。
这时候他们担忧的反而是建安王与华阳公主恩爱,万一华阳公主阻止他南下——那当如何?
不知道多少人想起了传中与建安王一同北上的苏娘子。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振臂高呼一声:“建安王!”
几人应和:“建安王!”
“建安王!”
“建安王!”
“建安王!”
一带十,十代百,外头不明所以的将士也被带动起来,一时间传遍整个营地,几千人一齐振臂高呼:“建安王!”
“请建安王为我等做主!”一人下跪,千百人下跪,萧阮举目望去,压压的都是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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