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郑忱怎么样, 别人不知道,王妃还能不知道?太后没有女儿, 全洛阳都知道王妃就是太后最贴心的棉袄了。
所以旁人或还猜太后掩耳盗铃, 嘉语却知道绝非如此, 姚太后的性子,是瞧着谁好,就真真瞧在眼里,捧在心尖子上, 一时一刻都舍不得轻离——如今郑忱是没有家室, 当初清河王可是有王妃的。
后来周乐叫人修史,拿给她看,是姚太后初幸清河王,日夜不离。清河王偶尔归家, 辄令寺人跟随, 但凡与王妃、姬妾多了几句, 就会被催促回宫——周乐当时不怀好意地问:“果真如是耶?”
嘉语当时冷冷地回答:“禁中事,我如何能知?”
周乐但轻笑不语——多半是在心里笑话她假正经。
嘉语这分神片刻,便听嘉言嘀咕道:“……又一个色令智昏呗!”
嘉语挑眉:“什么叫又?”
嘉言:……
她费心费劲了这么多,她阿姐怎么就听到这句——听到也就罢了,还和她挑字眼。不由地唉声叹气, 好歹把话题拉回来, 嘉语道:“这其中利害, 能的嫂子都和二姐了, 二姐不听, 我能有什么法子。”
嘉言道:“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二姐往火坑里跳?”
嘉语斜睨了嘉言一眼,心道从前你们不都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么,这人要找死,还有人拦得住?还是,在嘉言看来,郑忱是火坑,萧阮不是?
倒不是她不肯怜惜嘉颖,只是如今嘉颖眼里,郑忱就是最好的归宿,谁敢拦她的青云路,谁就是她的仇人——这好端赌,谁乐意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呢。
元昭叙看起来也是巴不得——这个蠢货,来洛阳才几,也不想想,如果郑忱果然是这么块大肥肉,洛阳高门里的准丈母娘们都瞎了么,就等着他来捡这个漏?至于嘉颖、嘉颖那句不想守寡没准倒是真的。
有这么个哥哥,兴许也是走投无路了。
又听嘉言道:“二姐这里不通,我们可以去找郑侍中啊!”
嘉语:……
嘉语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罢——郑侍中什么人,二品的侍中,是你我见就见得到的?”
“阿姐这话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了,”嘉言反驳道,“阿姐是公主,爵比亲王,如何就比不得他一个二品的侍中了?再了,别人不知道,阿姐还不知道,什么侍中,穿了就是——”
“元嘉言!”越越不成话,嘉语叱了一声。
嘉言也知道不像话,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了嘴。消停不得片刻,又软声叫道:“阿姐!”
嘉语沉着面孔不应声。
嘉言道:“我知道阿姐不喜欢她……他们。”
竟然这样……明显么?嘉语沉默。
是,她不喜欢元昭叙兄妹,就如同她不喜欢皇帝,不喜欢贺兰袖,甚至一开始,她连嘉言,都是防备的。谁会喜欢伤害过自己的人。虽然一切还没有发生。如果确定一切都不会再发生,她也许还勉强能做到宽大为怀。
然而——
她又不是圣人。
嘉言却翻身坐起,正色道:“……是因为也从平城来么?”
嘉语:……
嘉言自顾自道:“我就常常想起阿姐才来洛阳时候,那时候阿姐不懂规矩,不会看人眼色,总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我那时候最怕的就是阿娘叮嘱我看住阿姐了……阿姐哪里是我看得住的!”
嘉语:……
嘉语啼笑皆非:“阿言你风魔了。”都是些旧事,何必提来?难不成这会儿还要与她算账?
嘉言却转了眼眸,看向窗外,窗外光热烈:“如今想来,却只觉得后悔。”
“后悔?”
“后悔那时候没多照看着阿姐一些。”嘉言道,“如今阿姐哪里还需要我提点……”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嘉语怔了怔,她倒不知道嘉言会有这样的心事。初初活转过来时候,她是想过要好好教训这个妹子,然而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转了心思?大概就是宝光寺里,她冲绑匪喊“放开她”的时候吧。
或者是更早,她“她是冒充的”,真要近乎愚蠢,却是指着能把她摘出去——后来每每想起,都能笑出眼泪来。
真的,她妹子就是这么个蠢货,当初对她是这样,对姚佳怡是这样,如今对嘉颖姐妹也是这样,嘉语叹了口气——真是便宜了她们。
嘉语道:“那你打算如何与郑侍中?”
听到嘉语口气里的松动,嘉言精神一振,道:“自然是进宫去——”
“为什么不先试试和郑娘子联系呢?”嘉语。
“郑娘子?”
“郑家二娘子。”
很多年以后嘉言有时候还会想起这个夏,她在洛阳的最后一个夏,她的兄长成亲了,她的姐姐即将出阁,弟昭恂还在牙牙学语……那个夏长得离谱,光亮堂堂地照在地面上,照着每一个人。
她不知道她的堂姐元嘉颖是怎样一个人,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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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时间过去得越久,她却生出别的怀疑来,她那时候这么真,又看清楚过哪一个,她是看清楚了她的母亲,还是看明白了她的姐姐?人心繁杂,而那时候她的整个世界都明朗如夏日。
同样的夏日,在洛阳,也在朔州,洛阳如何如诗画缤纷,朔州就如何如沙漠荒凉。
朔州的月光清凉,敷在肌肤上。没入军营两月有余。两个月,六十,这要安坐在洛阳城里,不过闲话几日的功夫,然而在这地狱一样的地方……两个月,贺兰袖觉得自己老了整整二十年!
周乐并没有苛待她——至少在周乐自己的标准里没樱但是人和饶标准是不一样的,和周乐这种吃糠咽菜都能过日子的人……大多数人都没法比,何况她贺兰袖。也就三娘忍得了他,贺兰袖暗地里不是没有吐过槽。
吐槽归吐槽,她眼下是不忍也得忍。她不是莽撞的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比如周乐暂时没有杀她祭旗的念头——她从来都习惯于谋定而后动,打探好地形抓住机会逃出去这种计划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那需要极强悍的体力、毅力和野外生存能力,那对她要求太高了。
没有外援,她就是走断了腿,爬都爬不出朔州。
但是所谓谋略,很大程度上需要有人配合。
而她能接触到的人——总共就两个,一个送饭的哑童,一个周乐。能服周乐放她走当然是最好,但是连贺兰袖自己也没有这个信心:她猜不透这个人,她不知道周乐打算怎么处置她。
更直接一点,她不明白为什么周乐还没有杀了她。
他不是对三娘言听计从吗,不是三娘命他杀了她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然,那并不明她想死。
她只是困惑于这个军汉的想法。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出去,也就无时无刻不在揣度这些能够主宰、哪怕只是左右她性命的人。她清算自己手头的筹码,从前的事,不知道三娘透露了多少给他。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人不好奇自己的未来?
还是,他早已经知晓自己的未来?
她不知道,反反复复的计算与揣测中,她的信心损失殆尽。她渐渐回归到从前——从前,她还没有成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生赢家之前的状态,她患得患失,她如履薄冰,她殚精竭虑。
还有什么能够打动这个人?
名利、富贵?笑话!有什么是她能给而三娘不能给?
贺兰袖悲哀地发现,她从前所有的,能够在贵人中纵横捭阖、打动人心的东西,都是必须在那个位置上,或者是始平王的甥女,或者是元祎钦的皇后,或者是萧阮的女人……她须得先有,而后方才影给”的机会。
她眼下一无所有,除了这三寸不烂。
而周乐……看起来就像是山野里的猎豹,警觉,凶狠,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并不十分懂得人类的语言。
贺兰袖叹了口气,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光登时被驱散。
贺兰袖不由自主把衣服拉起遮住胸口——就听得“噗嗤”一笑:“贺兰娘子这会儿竟不是在算计着用美人计么?”
贺兰袖:……
她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不过这货有没有审美眼光就很难了——她也不想再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只低头不话,话越多,把柄越多,她不傻。然后就听得“咔擦”一声,紧接着“咔擦”、“咔擦”好几声,斗室里充满了桃子的芬芳——那想必是只甜美多汁的桃子,贺兰袖舔了舔干涸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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