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站在一旁猛抽烟。
“爸,话都说出来了,你索性给我一个痛快吧。”我说。
气到了极致,刺激到了极致,反而是难得的冷静。
在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脑子一片空白,之后就是嗡嗡的乱响,现在基本上能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以后,我反而坦然了。
一直以来我觉得很不合理的事情,今天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陶然,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我爸说着,他说话时,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想知道你们是领养的我,还是捡的我。”我很有耐心,语气十分平和。
“都过去了,现在三十五年都过去了,你再追究这些也没意义,而且现在你也不可能再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时间太久了。”我爸又说。
我忽然觉得不对,他怎么如此肯定我找不到亲生父母了?
“你认识我的亲生父母?”我马上反问。
他脸色一下就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风风火火的从远处走了过来,正好听到我这句话。
来是要我老妈。
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说:“陶然,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什么。我们陶家也对得起你了,当年你被人扔到街头,要不是我们把你捡蜀回来,你早就冻死了。现在,话都说开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这些年我们有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你知道你和我们家没什么血缘关系,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不过,你弟弟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着了。我们陶家没让你报过恩。这一回,我求你一次,把你弟的这件事了了。那一千万他才分到了五百多万,你给补到一千万。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她话里的信息很多,我唯一听到的一句是,我是他们从街头捡回来的。
“是冬天吗?我的生日是夏天?”我认真的问。
“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生日不能是我们乱编的吗?”她不耐烦的对我说完,又看向我老爸说,“老陶,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和你说了不是亲生的不可靠,你看她长大成才以后,有把我们放在心里吗!不管对她多好,总是隔着一层的。现在为了钱,还要把她弟弟送进去,有这么没良心的白眼儿狼吗!”
我老爸看着我,没说话。
“妈,你们捡到我时,里面就没其它的东西?比如说信,比如说信物什么的?”我还是很认真的问。
现在,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介意,我介意的是我是谁的孩子。
这个消息,先是让我震惊,然后是坦然,现在是略有失落。
我的父母是谁。
这个命题居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直都觉得这是和我八辈子都打不着的话题。我活了三十五年,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居然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更不知道我被遗弃理由。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十二分的不耐烦。
“被捡起时,我有多大?一个月?还是刚出生?”我又问。
“陶然,你有完没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哪儿还记得清楚。”她瞪着我说,“刚才我提的条件,你答应不答应。”
她对我的好与不好,我一下就释然了。
“妈,你好好回忆一下,我想知道你捡我回家的所有细节。”我看着她脸上的暴怒前夕拧起的眉说,“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
“那好,先办到我,我不仅告诉你是那天捡到的你,还会把那天你穿的衣服都给你。”她说。
我心里一喜点头道:“好,我去办。”
她这才面露喜色,声音缓和下来:“陶然啊,你想一想,我们对你还是不错的。供你上学,供你吃饭,既没干涉你择业的自由,也没干涉你恋爱的自由。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做到我们这样。你弟弟是不成器,但也没花你多少钱,对吧。何况,这三十几年,我们没管你要过多少钱。你算算,这些年你吃喝用度,也要花不少的。”
“我知道,所以我会给你补偿。”我说。
现在我才明白,一直以来他们和我谈的都是生意,而我拿出来的是感情。
如果把所有关系都退回到生意上,我就会处理了。
我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停抽烟的老爸,轻声说了一句:“爸,我去处理一下弟弟的事。”
“你现在,还肯叫我爸?”他的声音有些微颤。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爸。”我说。
其实在一转身,我眼泪就落了下来。在这个家里,唯一能让我感到温暖的就是我老爸,小时候我挨骂了,挨打了,是他偷偷哄我。住校期间生活费不够在了,是他悄悄给我送的,零食是他悄悄给我买的……
我一路流着眼泪出去,到了外面忽然没了目的地,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着熟悉而陌生的一切,我觉得恍若隔世。
太阳从云层后面出来了,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车来车往,人潮拥挤,而我孤零零一个人。
这一刻,我觉得就像被隔离在外太空一样。
一个人,与这个社会的所有关系,让这个人得以成为完整的人,离开了这一切,忽然没了任何价值。
原来,给我惹麻烦的弟弟,不善言辞的老爸,嘴上刻薄的老妈,出轨的司建连,全是谎言的顾一笑……这些,居然是我存在的所有价值!
我不知道自己在荒芜的人群里站了多久,直到手机不停的在包里震动,把我从自己的星球震了出来。
我掏出手机,看到是豆包老师打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存的美好了。
“豆包妈妈,孩子发烧了,你能尽快来学校把孩子接走吗?”她在电话那头焦急的说。
“我现在不在北京。”我脱口而出,“孩子烧得严重吗?”
“很严重,迅速就到了三十九度三,现在还有其他人能来照顾一下孩子吗?”她又问。
“我想办法,马上给您回复。”我挂了电话。
有了孩子,来不及悲春伤秋,甚至连身世之悲都维持不了几分钟,我又投入到火热的生活里去了。
我想了一下,给司建连打了电话让他过去。可是,他在电话里一怔,明显着急了:“陶然,我也不在北京,在深圳呢,现在要回去也得半天多的时间。”
我能想到的人还有乔吉安,我又给她找了,得到了消息依然不行,她距离北京更遥远,和她的土豪新欢在亚龙湾的亚特兰斯蒂呢。
我无人可找了。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知道我身边能用得着的人这么少,能涉及到私事的,就更少了。
没什么高处不胜寒,有的只是无奈和可笑。我只能给王阿姨打了电话,让她打车去接孩子,同时嘱咐千万要看好孩子,我尽快回去。
我算了一下高铁和飞机的时间,订了最早回去的高铁票,同时给老师打了电话告诉她我的安排。
她在电话里同意了。我松了一口气。
我回到北京已经是五个小时后,从南站出来不敢打车,直接上了直通家门口的地铁。
在地铁上我心急如焚,给王阿姨打了这一路上的第八个电话。
“王阿姨,孩子怎么样了?”我问。
“我现在在送孩子去医院,豆包不退烧,昏厥了。”王阿姨在电话里急得快要哭了,“陶然,我们在去儿童医院的路上,还有三四公里就到了,你尽快回来吧,我怕孩子有事,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知道,最多一个小……不,四十分钟,我尽快到。”我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好,尽快。”她道。
忽然我意识到她刚才说的是“我们”二字,马上又追问道:“你和谁一起送孩子的?”
“顾一笑。”她说,“在学校门口我抱着豆包打车,半天没打到,他路边就捎了我们一段,到了家孩子不见好,他就在没走,说等一下说不定要用车,还好,后来他没走……”
“陶然,你不用急,我约了最好的医生,到了以后直接进急诊,豆包不会有事儿的。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要开车,就这样。”顾一笑抢过了王阿姨的电话,几句话说清楚,然后迅速挂断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关键时候,居然是他在帮我。
地铁不会遇到堵车,所以我在四十分钟以后出现在豆包的病房里,他已经醒了过来,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一亮,朝我伸出了小手求抱抱。
我看到他安然无恙,真的差一点摔倒。
我走过去,半蹲下去抱着他的头亲了亲,轻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妈妈,我好多了,就是头有点疼。”豆包声音软软的说。
“没事,喝点水,多睡一会儿就好了。”我安慰他道。
豆包烧了差不多六七个小时,中间还有短时间的昏厥,现在纵然醒了,精神也不是很好。我看了看他挂着的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还有一些消炎的药水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
顾一笑在病房里,不过他一直没说话,站在窗外看着外面。
“王阿姨呢?”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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