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那场冰雨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无影无踪。清晨便放晴了,一整天阳光明媚。但反常之处必有怪异之象。联想到一个多月前,缪宅的时空缝隙打开时,气温反常的闷热,昨天骤然出现的冰点天气,是否表明又有什么扰动呢?
聂深穿着一件兜帽衫,穿行在人群中。
夕阳下的小街仍有些泥泞,身边不断有年轻人擦肩而过,有的步履匆匆,有的一脸漠然,多数人都低头拨弄着手机,对外界的一切毫不关心。
这恰恰是聂深喜欢的氛围,不会有人盯着他揣摩、衡量、估算。
不时有三轮摩托飞驰而过,上面堆着满满的包裹。这一带有许多小作坊,也有大企业的服装分工场,有的散落在民居中,有的自建厂房,以生产加工服装、内衣、针织品、纺织品为主。到处可见招工广告、租房信息和制衣厂的牌子,也有废弃的布匹堆积在路旁。无数年轻人围绕各个服装厂聚居在附近。
住户们来自五湖四海,没人关注陌生面孔,隐匿在这一带很安全,但也只是过渡。
真正的长居久安的地方在哪里?这些天聂深不断苦思。
昨天的反常天气,再次触动了敏锐的神经,让聂深更觉得时间紧迫。
一个月前炸毁时空缝隙、从缪宅逃出来,之所以来南港渡寻找住处,源自聂深对邮差的记忆。他只见过邮差一次,是在十五岁那年,他和母亲在南港渡乘船过江,他被人群挤在船尾,有个人站在他身后。突然,脚下的影子显示,那人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想要推他一把。他扭过脸,一瞥之下,那人却消失在人群里。
当时他有瞬间的感觉:那个人想把他推到江水里,却又放弃了。
现在聂深相信,那次是欧阳红葵的一次重要抉择。
后来历经风雨逃亡,欧阳始终在暗处帮助他们母子,聂深再没有见过他。如今重回九渊市,聂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找到他,只有他能解开许多谜题。
前两天聂深又到陈记海鲜大排档去了一趟,但也没抱多大期望。他进入缪宅前曾用手机与欧阳红葵联系见面,可惜在大排档失联,如今再去,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也许邮差偶然路过,或者邮差在大排档留下某种记号,只是他没有发现。
这些行为,更像是撞大运,邮差的手机号码已经作废,唯一的线头断开了,他只能试着把欧阳可能出现的地点都踩一遍。
类似的举动,这一个月来不断尝试。聂深很清楚,这是瞎飞乱撞,很可能撞到某个网上。但他只能这样做,拼命回忆多年来母亲与邮差联络的细节,用各种笨办法、土办法寻找欧阳。
聂深明白,尽管他在缪宅炸毁了地下渊洞,除掉了符珠哩和恶徒们,但黑鲛人的势力,不会因为符珠哩被消灭而停止邪恶的脚步。至于九渊市还有多少黑鲛人?这些年追捕聂深母子的老恶徒在何处?哪里才能让缪璃安全地生活下去?这些只能由邮差回答。
但假如欧阳红葵已经死了呢?
这个问题不止一次跃入脑海……
自己拼命抓取的线头,也许根本不存在……
聂深决定再做一次努力,然后就彻底放弃对欧阳的幻想,开始全新的生活。
因此昨天傍晚他去了一趟嵩山路口,那里种了一百多棵香樟树,是九渊市第一条用名贵的香樟树绿化的主干道。
在靠近路口的绿化带上,个头最大的香樟树下有个树洞,是一个“信箱”。母亲生前曾有长达三年的时间,持续发作恐慌症,不仅烧衣服、照片等物,更拒绝使用现代通讯工具。
于是欧阳借鉴了信使家族古老的联络方法,设置了一个“信箱”。事实证明,这方法虽简单、低端、没有效率,甚至愚钝可笑,但是,安全。
当时聂深还是个少年,经常帮母亲去信箱,得到信息后,回家转告母亲,母亲便按约定的时间地点与邮差见面。
然而过去了这么久,信箱早已废弃,聂深只是做着最后的努力。
他在香樟树的树洞里放了一枚1元硬币。硬币做了处理,磨损了一个边。
昨天是五月十七日,他先在香樟树上绑了一根红布条,假如欧阳路过就能远远地看到。然后聂深把硬币放进树洞,正面朝上。之后按照程序,他每隔三天要去查看信箱,在循环中等待邮差回应。
但这次他决定,只查看一次。三天后,即五月二十日傍晚,如果他发现硬币变成了反面朝上,而且缺损的那一边转了一百八十度,就表明邮差做了回应。聂深便在左侧相邻的树杆上寻找标记,那里会有一串数字,告诉他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如果硬币仍是原貌,那就果断放弃。
所以,五月二十日就是聂深给自己的最后期限。
从那以后的道路将更加诡谲叵测。无论怎样,要给缪璃找到一个安全的家园——这便是聂深一定要实现的愿望!
这时,附近厂子的工人们下班了,一大拨年轻人如开了闸的鱼群,涌向街道,与准备加夜班的工友交叉而行。放眼望去,到处是涌动的身影,迅速漫过街道,分流到小饭馆、网吧、租屋。
一群年轻女工嘻笑着穿过小街,跳跃的笑声远去。晚霞在她们的发梢镀了一层金边,给街市增添了一抹暖色。
聂深已经买好了晚饭,一份脆口的蚝烙,一份胡椒猪肚汤,一份牛肉肠粉和虾饺。
钱要省着花,聂深以前剩了点积蓄,虽然过的是穷日子,但在餐食方面不能亏待大家,再说九渊市本就是美食的天堂,各种小吃物美价廉。三人中自然是鲁丑食量最大,他还特别喜欢薯片,一人抱着袋子,一边看电视一边呱唧呱唧吃到半夜。
想到鲁丑,聂深不禁苦笑。一个月来,鲁丑彻底沦为重症电视成瘾者,整天盯着电视机。除此以外,缪璃和鲁丑严重不适应这个社会。车多、人多,拥挤、嘈杂,一开窗户各种怪味都有,呛鼻子、脑袋疼。
聂深自己也不好受。从缪宅出来后,灵敏的感官系统让他苦不堪言。最初的几天,各种声波与气味交织在一起,如一大团乱麻把他捆在里面。经过一番痛苦挣扎,他试着调整自己,逐渐适应着。
痛苦的挣扎还包括对于缪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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