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茅子无法控制体内的黑色灵气,而吞吞则被那古怪的黑色灵气侵吞着灵智,逐渐跟香茅子的神识感应都含糊起来。
在这种时刻,香茅子却仿佛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想起很早之前,谢辞君在落华峰后山,给她讲述的一段灵境冒险的经历。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两个人对完剑,香茅子忐忑的等待着师父的点评。她知道自己不如三师姐灵活,也不如小师兄专注。
唯一的长处就是刻苦,可这种刻苦,似乎在昆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长处。
谢辞君对香茅子的进境却不置可否,他只是点点头,轻声说,“还不错,继续吧。”
然后就找了个半人高的桃花枝,整个人斜斜的倚靠上去,半卧不卧的摊着,那姿态十分慵懒。
然后谢辞君度香茅子说,“乖徒弟,还有酒么?”
彼时香茅子孝敬了谢辞君不少逆旅,可谢辞君喝酒,那就好像是无底洞,无论香茅子孝敬多少,下次谢辞君遇到她的时候,还是这句老话,“乖徒弟,还有酒么”。
虽然水合和陆凡生都乐呵呵的说,道原圣君能看上咱们的酒,那是荣幸。可香茅子还是学乖了,以后师父再要,她才不会都拿出去,每次只掏出一小坛,算作孝敬。
她这点小心思,谢辞君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他也不戳破小徒弟,一坛就一坛。每次敲诈小弟子,看她一脸肉痛却又赔笑的摸样,对谢辞君来说,不堪于看了一出好戏。
这就是谢辞君性格恶劣的地方。
他太喜欢捉弄人了。
谢辞君斜倚在桃花树的横枝上,抿了一口逆旅酒,这才开始说,“今天说点什么呢?要不,就讲讲那个洗怨灵的事吧。”
香茅子不知什么是洗怨灵,还傻乎乎的点头。
结果谢辞君就给她将了一个极为憋屈的故事。
原来,谢辞君又在某个高阶修士的论道会上,听说了一个古早的丹修秘境的地址。据说,那是个不出世的丹修世家,尤其以种植各种天阶黄阶的灵草和破壁丹著称。
香茅子那时候已经知道破壁丹对修士们的重要性,很多修士最终坐化崩溃,就是因为境界卡住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没办法突破壁障,最终只能归于虚无。
而这个时候,如果有破壁丹助力,能不能在修为上顿悟不好说,但是延年益寿则是很肯定没有问题的。
所以破壁丹和高阶灵植这种东西,一直都是有价无市。
而那些能炼制破壁丹的世家,如果不是依附超级宗门,则大多都隐居避世,以隐秘安全的渠道出售破壁丹,防止自己的灵境泄漏,引来各种势力的觊觎。
别看那时候香茅子入落华峰时间不长,她却知道谢辞君不许各位师兄师姐依赖丹药提升自己。
故而她奇怪的问,“师父,咱们落华峰也不许要破壁丹啊,您去那个秘境做什么?”
谢辞君说,“我不是为了灵植和破壁丹去的,而是听筑信圣君说,那个丹修世家有一种还灵手决,可以召集灵气,肉白骨、医死人。”
香茅子还是不懂,这跟师父有什么关系呢。
谢辞君用指头虚点香茅子,“笨,手决和剑决互通,这个手决要是能换来,正合晏暖用。”
香茅子这才恍然大悟,“那师父你换来了吗?”
香茅子以为谢辞君既然讲给他,肯定是十拿九稳的换完了。可她没想到,谢辞君先是摇摇头,可后来又点点头。
在香茅子的继续追问下,谢辞君说,他在那个论道会结束之后,拿着筑信道人的信物,就前往了丹修世家的秘境。
当初筑信道人曾经在其他秘境救过丹修世家的继承人,而且两个人相谈甚欢,于是丹修世家的继承人就给了他一个玉佩作为信物。
凭借这枚玉佩,可以在未来去丹修世家中提一个要求,无论是购买丹药,还是求诊看病都可以。
谢辞君按照筑信圣君给的地址,拿着信物来到了望洲的一个山谷,却发现那个山谷已经被焚毁一空,连片的巨大山壁上,都是被烈焰焚烧的痕迹。
山谷周围上百里所在,都是焦土。
谢辞君本能的知道,这个秘境一定被人摧毁了。可他既然穿越了跨州的传送阵,不远万里从应州来到望洲,也没急着走。
反而踏着焚毁的焦土,走进那道峡谷。
果然,里面有破损的地基还有被焚毁的药园,连绵数十里的焦土上显示着,这里最起码曾经是一个数万人生活过的地方。
随着谢辞君的深入,他还发现了不少尸骸,那些尸骸都已经腐烂不堪,但依然能看出有老有小,有的甚至是一家人被追杀后斩杀在一起。
谢辞君在这片废墟里巡察了良久,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不仅没有活人,甚至一只火狗,一株活着的灵药都没有。
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啊,才能灭门绝根到如此境地。
就在他打算放弃,准备归程的时候,在一片瓦砾下面,有一股古怪的怨气盘旋不散,甚至不断感召着他。
谢辞君掀开了那片瓦砾,发现里面有一团被血色无垢重重包裹的怨灵。此时怨灵还不甚强烈,但如果不予以清除,在未来几年甚至数十年后,有可能会变成怨鬼,甚至魔化之物。
谢辞君本打算直接用剑气摧毁这个稚嫩的怨灵,免得它未来作祟。
可当他以剑气斩落怨灵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怨灵根本无惧剑气。它极为精纯,甚至可以随着谢辞君剑气的攻击,不断的壮大自身。
这幸亏遇到的修士是谢辞君,换成其他人遇到这种可以转化所有攻击为自身养分的怨灵,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多半纠缠下去,体力不支,最终成为怨灵的养分。
当谢辞君发现了这个怨灵古怪之处后,他开始凝聚自己的剑意,并且不断的催化它,让剑意和怨念的波动越来越接近,几乎到了同样的境地。
然后当两股极为精粹的“意”碰撞到一起之后,怨灵没有继续吸纳剑意,反而被剑意带着转化、剥离、分裂。
最终,还原成一个青年人的模样。
这个青年人,就是原本丹修世家继承人的婴灵。
香茅子听到这里的时候,倒抽了好大一口冷气,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她不断的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丹修世家继承人的故事,悲惨又伧俗。
他们这个世家虽然隐世避居,可每隔十几年,还是会通过信任的渠道,放出一批破壁丹的,一来二去,就让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了。
而这一代丹修世家的继承人在外出历练的时候,就被这批人安排的女修故意接近,做出不知情却共同历经生死的情景。
丹修世家的继承人为人淳朴简单,很容易就堕入了爱河,不仅相信了这个女修,还把她带回了自家的秘境,打算禀报父母长辈,迎娶女修。
就在阖家准备婚庆大典的时候,这个女修用隐秘的通讯手段告知了同伙这个灵境的所在,以及阵眼的位置。
里应外合之下,丹修世家被一伙丧心病狂的修士洗劫一空,甚至用他们族人的生命,逼迫这个家族交出了所有储藏的破壁丹还有丹方。
最终,他们又彻底翻脸,杀光了丹修世家的所有人。而那个最初勾引丹修世家继承人的女修,则是这个团伙老大的姬妾,为着这些天自己女人和丹修世家继承人的耳鬓厮磨的妒忌,这位老大故意把丹修世家继承人留到最后,要他眼睁睁看着因为自己全部的族人都被杀光,自己家园被活活焚烧的惨景。
最后才一刀入心,扎破他的丹田识海,斩灭他的婴灵。
强烈的怨恨和悔意裹挟这丹修世家的继承人的婴灵。任凭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族被屠杀灭门,也会升起无尽的恨意吧。
怨灵由此而生。
香茅子当初听闻了这个故事,对那个曾经长长叹息一声,觉得丹修世家的继承人可怜又可恨。不过她不太懂得这个故事中缠绕复杂的感情,反而对后面怨灵转化为回来的事情更为好奇。
香茅子追问谢辞君,“师父,已经成为怨灵的婴灵,还能重新变回来吗?”
谢辞君当初听到香茅子追问的时候就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没想到小徒弟居然会追问这个问题。本来他讲述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提醒小徒弟怀璧其罪,人心叵测的道理。多少,也想警告小徒弟不要对陌生人太过相信。
可谢辞君没想到的是,香茅子居然会关注怨灵还生。
这个细节,通常只有元婴以上的修士,才会敏锐的感悟到它的犀利。因为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环节触及到了法则的概念。
彼时香茅子还在炼气高阶而已,距离筑基都还远着呢,跟她说起法则似乎在直接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开讲道经。
偏偏谢辞君是个没谱的修士,他从不觉得循序渐进才是正途。往往都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既然小徒弟问了,那么他就敢说。
“怨灵和婴灵,本质上同源的。可它们却是善恶的两个极端,照理说,是无法转圜的。”谢辞君说,“徒儿,你觉得,什么是修仙?”
听见谢辞君忽然的问题,香茅子有点怔愣,不过她还是思索着回答,“以前在外院学习的时候,教授我们的夫子也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候我刚从凡间走升仙路上来,觉得修仙能不饿肚子,而且还能长生。修仙对于凡人来说,就是逆天改命。”
听到小徒弟这样的回答,谢辞君浅笑了一下。
可香茅子继续说,“可等我在昆仑剑坞去学习后,我觉得修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它更是对天道的一种追求,或者说,一种洞察。每个人修仙,都是以自己的意志去理解天道,追随天道。”
这个答案已经不像第一个那么幼稚了,更接近于昆仑的正统回答。可见兼诸真君对香茅子的教导也是颇为悉心的。
谢辞君不置可否,又问小徒弟,“那么,你再说说,什么是天道?”
香茅子哪里有资格去想什么是天道,可师父问了,她只能边想边说,“天道,就是这世上万事万物的道理,本分,本源。”
这个答案不算精辟,但以香茅子修行的时间喝她过往的经历来说,能说出这样的答案,已经是她悟性极强的体现了。
再深的答案,凭她现在的见识和经历,是不可能领悟到的。
谢辞君也不为难香茅子,他告诉香茅子,“天道,其实就是法则之力。修士修仙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参悟,并掌握法则之力。”
香茅子当然没办法理解这句话,她一边囫囵吞枣的记下,一边问,“师父,那什么是法则之力呢?”
这真是是个好问题,而且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法则之力,就是破解万事万物的那个基本规律。这在很多典籍里,会被玄而又玄的描写为,道可道,非常道。
所以很多师父会这样告诉弟子——你现在还没有办法领悟,需要慢慢的去参悟,当你有一天如同为师一样可以理解了这句话,那么你就是掌握了法则之力了。
这种屁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而且多半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参悟法则之力的人,这么糊弄弟子的。
谢辞君当然不是这种师父。
他正好喝完小坛子中最后一滴酒,随手抛下酒坛,然后顺手扯下一株桃枝。
那是一根不过二尺长短的桃枝,上面还长着数十只花苞,随手一抖,就花枝轻颤。
谢辞君站在地上,轻声说,“小香香,你看好了。”
在月色下,谢辞君素色的衣衫缓缓鼓起,他拈着那段桃枝手腕轻抖。
香茅子其实看不懂师父在做什么,她只能感受到一股股剑意的催动,在这片空间里不断的鼓荡着。
而随着谢辞君剑意的鼓动,那桃枝上的花苞不断的颤抖,竟然慢慢的绽开了。可谢辞君没有停手,他继续堆叠着自己的剑意。
在香茅子感知不到的地方,不断的叠加,催动,叠加。
香茅子当然不知道,他们周围这丈许之地的剑意到了何种恐怖的境地。
她只能看到,师父手里的桃枝上,花苞全部绽放,而且不断变大。狗屁不懂的香茅子,觉得自己应该捧场,还不断的鬼叫着“开了,花开了!”
全然不知,当时谢辞君的那种剑意凝练的程度,如果释放出去,能直接轰平一座云浮峰。
可它们如今更恐怖的却是不断收敛,精妙控制到极致的地步。
香茅子眼瞅着桃花从花苞,到花瓣,然后慢慢凋谢,最后轰然在谢辞君手里化作齑粉一样的粉末,瞬间不见。
香茅子以为这就完了,还狗腿的拍了拍手,心说原来剑气还能这么用,也不知道用来催生灵药好不好用……
然后,就见谢辞君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着一种无奈的包容,只见谢辞君手腕轻转,周围的剑意仿佛被他带动着奔赴一个虚无的点那样。
香茅子并不能感知到剑意的奔赴,她只能觉得周围的风都呼啦啦的往一个地方跑,吞吞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死命的往她身后躲。
而在谢辞君空旷的手指上,随着他手腕转动的顺序,一根干枯的树枝凭空出现了,接下来是干瘪的花瓣,然后慢慢的盛放,最后到了花苞的形态。
谢辞君最终停下来时,他的脸色比方才苍白了几分。
香茅子不太懂后面这部分,但她去能感受到,后面的这段让师父极为吃力。
香茅子并没有意识到,谢辞君为她展示了什么,以及这种经历有多么的珍贵。
谢辞君这是想香茅子展示了自己的法则之力,并完整的进行了一次生——死——生的法则操控。
它所消耗的法则之力,甚至超过了后来谢辞君跟显世圣君斗法的消耗。
这种事情,用来给一个还没有筑基的徒弟演示法则之力的力量,也只有谢辞君能干出来。
那朵被重新以法则之力凝聚的花枝被谢辞君递给了香茅子,她左看右看,都没瞧出有什么区别。
谢辞君对她说,“生生死死,是修士勘悟法则之力的终极。可实际上,法则之力就是穷极到一处之后,回归远点。生的尽头就是死,死的尽头就是生。千变万化,殊途同归。”
“徒儿,倘若你能记住这一条,也不枉师父今日给你讲的这段往事了。”
……
……
香茅子恍惚记得自己后来还追问了那个丹修世家继承人后来怎么了,师父说他跟自己交换了手决,代价是要一个承诺,为他满门复仇。
当时香茅子还想追问那要怎么复仇,可师父仿佛谈兴已近,说今日的考核结束,一个瞬移就没有了影子,弄得香茅子记挂了好久。
今时今日,香茅子在绝望的时候,就忽然想起师父当初讲的这个故事。
那个丹修世家继承人的怨灵都能恢复成婴灵,那,吞吞现在这样,可以吗?!
当初,当初师父是怎么做到的?
香茅子快速的在脑子里回忆着谢辞君的教导。
可她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了,这不是香茅子记忆力不好,而是谢辞君当初也没有将到具体施展功法的详情。
纵然谢辞君万分不靠谱,可他终究是有常识的,怎么会跟一个炼气期的弟子讲述法则的操控和方法。
一个展示加原理的讲解,已经超过了香茅子本身修行太多了。这让其他任何修士知晓,都会怒斥谢辞君胡闹。
修为不到那个层次,讲述再多都是浪费时间,甚至可能揠苗助长。
不过谢辞君就是讲了,在落华峰的后山,以一个故事为引子,还用极为庞大的法则之力,以桃花为引,为香茅子展示了从生到死,再到生的转化。
这些道理和力量,当初香茅子完全不理解。
可它们却仿佛一粒种子,埋入了她的脑海当中。
如今,在面临生死危机的关口,当初谢辞君无意播撒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香茅子不知道怨灵和婴灵的转化,需要何等纯粹的法则之力。
她也不懂的法则之力要怎么应用。
但是目前,香茅子唯一能想到跟眼前情形有些相似的,就是师父曾经讲述的故事,还有给她展示的那根桃枝。
哦,对了,那根桃枝。
那根被剑意彻底碾碎,又被法则之力从湮灭状态拉回来的桃枝,被谢辞君随手丢给了香茅子。
她后来追问无果,就憋了一肚子郁闷回到自己的住所。
直到回去卧房,才发现手里还捏着那个桃枝。
香茅子本来想把桃枝顺手丢了,可那时候她灵光一闪,不知道为什么,顺手找了个空酒坛,捏了个聚水绝在里面装了半坛谁,就把桃枝顺手插了进去,然后丢在后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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