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镇定自若,并未有太大反应,只重复问刚才的问题:“老衲自问与楚王府并无仇怨,何故引来王妃杀意?”
傅悦笑的意味不明,神色随意从容:“大师和楚王府有没有仇怨尚且不论,但是跟我……却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我刚才忘了告诉大师了,我叫傅悦,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聂、兰、臻!”
最后三个字,她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智恩大师老脸骤然一变,丝毫顾不上先前的从容镇定,不可置信的看着傅悦:“你……”
傅悦很满意的看着他那破裂的表情,勾唇一笑:“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才知道原来大师会推算命格预测天意,真是令人吃惊啊,瞧瞧,这算出来的东西,一个赛一个的准啊!”
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缓缓递到智恩大师前面给他看,傅悦是笑着的,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慑人的寒凛之气。
智恩大师看着纸上的八个字,脸色陡然煞白,血色全无,面皮颤动,半晌之后,缓缓闭上了眼,整个人都颓然下来,笼罩着一股哀默。
当年,皇帝来寻,给了他庆王府小郡主个裕王殿下的八字,命他推算占卜,龙兴寺是大秦国寺,自然是要忠于皇室的,皇帝来找,他自是依从,便尽力而为,可根据俩人的生辰八字一算,结果却大出意料,他未曾耽搁,立刻禀报皇帝,可是这些年哪怕庆王府没了,聂兰臻死了,他也勘测星象天机,秦国的国运竟然并没有改变,他便知道,当年的推算怕是存有纰漏,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看来,确实是有纰漏的。
傅悦收回纸张,缓缓起身,走到一边的烛台上把纸烧了,笑意凉薄的淡声道:“大师说我命克赵氏,其实说的没错的,因为如今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覆灭赵氏江山,屠了赵氏一族,而且我坚信这一日快到了,与大师批判的谶语是相符的,只是……”她话音一顿,看向智恩大师,似笑非笑:“何为因果?大师可想得明白?”
智恩大师面如土色,原本还算矍铄的神采如今已经消弭无踪,只剩一片沉寂,并未言语。
傅悦瞧着他这样,心里略有些畅快,却也觉得愈发讽刺,淡笑道:“不如我给大师讲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如何?”
智恩大师没反应。
傅悦没理会他什么反应,自顾地说了起来:“从前有个村子,一户人家诞下麟儿,可说是满心欢喜,可孩子出生没多久,一名术士途径村子落脚这户人家家中,给孩子算了一卦,却算出一个令人惊骇的命格,他说这个孩子命中带煞,长大后必定屠灭整个村子,那户人家一听不得了啊,自然是不敢再养这个孩子了,却也没有狠下心杀了,就把这孩子丢弃荒野任其自生自灭,机缘巧合之下,孩子被附近的一窝山贼捡了回去抚养长大,这孩子长大后,带着山贼进村烧杀掠夺,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她语调平铺直叙,本就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所以没什么情绪,停顿一瞬后,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智恩大师,问:“大师觉得,这个故事之中,何为因?何为果?”
智恩大师面色灰败的坐在那里,脊背垮下,本就足够苍老的人,如今这一番话下来,仿佛被抽干了水分的老树,即将枯萎。
傅悦下巴微抬,语调冷肃:“我聂氏世代忠于秦国镇守边疆,从未有过二心,哪怕当年赵鼎对庆王府处处打压算计,我父王也忠心耿耿,而我幼承庭训,从来只知道忠君爱国保境安民,如若没有当年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也不屑于与赵氏为敌,可如今,我所有血亲惨死,连尸体都没有,聂氏九族被屠杀殆尽,我与赵氏血海深仇,这这笔血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为此,赵氏也好,秦国也好,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摧毁,只是这其中孰是孰非因果循环的,就有待商讨了,毕竟是赵鼎灭我聂氏,才为聂氏带来了灭顶之灾,都说智者畏因愚者畏果,如今看来,你们这些人,当真是愚不可及啊!”
智恩大师缓缓睁眼抬头,目光挣扎了一下,恢复了几分先前的锐利,语气质问:“阿弥陀佛,王妃可知你若为了一己私仇致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丧命?”
傅悦冷笑:“大师这话问的倒是有趣,我确实不知,他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干?”
智恩大师一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傅悦嗤笑一声,目光轻蔑冷厉的看看着智恩大师哑然无声神色颓唐的老脸,慢条斯理的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语气带着几分讥诮道:“大师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吧,且不论当年聂家灭门是否全然因为你所谓的谶语直接导致的,就说因为你这八个字,我聂兰臻承受了这世间最大的折磨和苦难,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这笔账我今日是一定要跟你算的,死到临头了,不知道现在大师可有什么遗憾,说不定我还能为你达成呢?”
智恩大师没说话,尽显沧桑的老眼中,似乎涌动着不甘,只是其中,却也夹杂着一种仿若认命的思绪。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活不成了。
傅悦想了想,忍不住讽刺一通:“人家都说佛门之人六根清净,不该有欲念才对,大师活了一百多年,看遍了人生百态,却看不破红尘看不透趋势,人人都说你是得道高僧,可你却存有杂念俗心,执着于赵氏的兴衰和龙兴寺的荣辱,沽名钓誉虚伪至极,说什么天下大道,实际上为的不过是维护赵氏的江山罢了,你的存在,简直是佛门的耻辱!”
智恩大师被这一番话打击的羞愤不已,一张老脸红白交加,却反驳不出半个字来,慢慢的,变成一脸土灰色。
上次也是在这里,楚胤说他一生献给了佛门,到头来却玷污了佛之一字,当时觉得羞愤不已,却只当楚胤狂妄傲慢不知所谓,如今,却反驳不出半个字。
他罪孽深重。
傅悦说到现在,也不过是让智恩死的明白些,如今已经没有耐性继续废话了,抬手一个动作,守在门口的一个暗卫上前,递给她一把剑……
傅悦接过暗卫递过来的剑,眸光泛起一抹杀气,浓烈又慑人。
赵禩赶来的时候,只看到智恩大师居住的禅院外面聚满了龙兴寺的和尚,禅院门前,一群黑衣人将禅院团团围住,许多黑衣人手里还挟持着一个和尚,连主持方丈空明大师也都被挟持在门口,刀剑抵着脖子,震慑着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而就在赵禩到来的时候,傅悦正提着一把染血的剑,被几个暗卫簇拥着从里面出来,面色凛冽没有丝毫情绪。
她一出来,后面的禅院之中,燃起了熊熊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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