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嬷嬷原先是成德长公主的奶娘,成德出嫁前放她回乡荣养,主仆二人情深,一直未断联系,后来成德难产召她入侯府,临死前抓着她的手,将夏浅枝托付给了她。庄嬷嬷跟着长公主,经历过的事儿不少,把夏侯爷对县主的不喜不满看得一清二楚。
夏浅枝不想去请安,正和庄嬷嬷的意。省得自家不爱说话却总是笑眯眯的小县主进了主院,看夏侯爷和他那个不嫡不庶的长女表演一番父女情深,再被那个心比天高的如夫人暗讽几句,皱着一张小脸儿回来。
夏浅枝得了漂亮的新花球,由四个小丫头簇拥着来到院子里。她把花球抛出去,几个女童就追着花球跑了起来,你追我赶,无论是谁拿到花球,最后还是会传回夏浅枝手里。
这四个丫头从大到小,分别是寒衣,暖衣,素衣,锦衣。她们从她很小就一直在她身边,陪她玩,也服侍她。可是前面三个,都在她长大的过程中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被赶出侯府了。
唯独锦衣,和她年纪最相仿,只比她大两岁,她们玩儿得最好,她去哪儿都带着锦衣,锦衣做事又有一股超乎寻常的老成沉稳,才安安稳稳的陪她到了最后……直到她死。
夏浅枝想着事情,小短腿渐渐迈不开,几个丫头都很有眼色的配合着她,也跟着放慢了争抢的速度。这让在一旁做针线的庄嬷嬷满意的点点头。
察觉到一直跟着自己的温和视线,夏浅枝回过头,看到坐在阳光下给自己做衣裳的老嬷嬷,心里忽然一动。
庄嬷嬷死在了四年后席卷平阳城那场瘟疫中,她身边的人,无论是由于天灾还是人祸,似乎都渐渐离开了……包括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又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活过来了。是不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觉得她活得太糊涂,死得太冤枉了呢?
夏浅枝扔下花球,跌跌撞撞的朝着庄嬷嬷跑了过去。被慈爱的老妇人抱在怀里温柔的拍着哄着,她把手勾在老嬷嬷的脖子上,闻到久违却从未忘却的一点药香之后,咬着嘴唇无声无息的哭了出来。
跨过生死,一睡隔世,怎能不慌,怎能不怕,只不过她的脑子转得慢一点,她的情绪习惯压得深一点,直到此刻,后怕,茫然,痛苦……千百种情绪才一起涌了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在这世上,喜欢她的人有很多,不喜欢她的人就更多。稍微异于常人的一点是,不喜欢她的人,是与她在血缘关系上最近的亲人。
既然重来一世,就让她把前世没看清楚的那些,都看得一清二楚吧。
夏浅枝趴在庄嬷嬷身上哭了一场,又怎么问都不肯说话,庄嬷嬷急的抱着她来回走着,好不容易把她哄着睡着了,摸摸小女童哭得潮红的脸蛋儿鼻尖,心里疼得直抽抽。
庄嬷嬷探着夏浅枝的脉象没什么不妥,思索片刻后,还是叫人备下马车,她把熟睡的夏浅枝抱在怀里,带着她去了皇宫。
在她们离开不久后,小厮通报到书房,奉国侯并白氏、夏清荷一家三口听了这个消息,和和美美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
夏文正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扔,眉目间阴沉得像是积聚了暴雨前的乌云:“果真是那毒妇的亲闺女,跟她一般娇气任性,有事没事就跑宫里去告状,真不知哪里才是她的家。”
白氏对女儿使了个眼色,夏清荷立刻跑到夏文正身边抱住他一只胳膊,天真娇憨道:“父亲,妹妹是不是去皇宫里玩儿了啊,清荷也想去呢。”
“我儿乖乖听话,以后有的是去宫里的机会。”夏文正虽是沉着脸,倒也舍不得对掌上明珠发脾气,摸摸夏清荷初展娇美的小脸儿让白氏带着她走了。
母女二人离开之后,他转身凝视着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秋猎图良久,阴沉的脸上略过一丝狠戾与疯狂。
白氏领着夏清荷回了碧天院,才进屋,夏清荷就往美人榻上一扑,撇嘴道:“娘,为什么偏院那个丫头可以天天进宫,我不可以啊。我也想进宫,我也想当县主。”
白氏坐在一边,接过小丫鬟递上来的参茶抿了一口,长长丹寇衬着洁白的骨瓷,分外妖娆:“什么偏院的丫头,那是你妹妹。”
“父亲都不认她。”夏清荷眼中有些轻蔑,拽住母亲的衣角撒娇,“她也不是您生的。她跟咱们家没关系。”
白氏放下茶盏捏了捏她的脸,正色道:“清荷,你父亲不认她,她在这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是样样不差于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她的母亲是公主,她的舅舅是圣上,她是县主。”
见女儿还鼓着小脸儿不高兴,白氏笑了笑,重新端起茶盏,刚沏好的茶汤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色:“清荷,一个人的出身改变不了,但是可以改变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不要疏远和小看任何一个人,即使不喜欢,放在心里就好,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你甩开自己的出身,往上走的踏脚石。”
夏清荷听得似懂非懂,真正听进去的,也只是公主,圣上等遥远而尊崇称谓。她听得很是向往,再一次幻想着,要是进宫的是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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