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如果不是门口上那块小塑料牌子的缘故,她绝对会以为这是哪家中药馆。女孩子们痛经和失眠的时候就会一股脑涌进此地,喝老中医开的奇苦无比的药,然后在舌头麻痹以前康复。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摆着一台旧电视机,几年前的20寸康佳旧货。柜台上放着棒棒糖罐和整盒的绿箭。下面的橱子里陈列着几种香烟,都是均价五块到十块的种类。上面蒙了一层灰尘,像是很久没有掏过。墙壁上钉了一枚铁钉,悬挂着十几包连在一起的小食品。周围的木架子上塞满了零食和日用品,可比克薯片和酱油放在一起,整袋的白砂糖因为热融化了一层,剩下的乱七八糟的枪玩具和小女孩常玩的那种权杖,好像是叫小魔仙。但是时过境迁,现在的孩子不敢保证会喜欢这个。
头顶脸盆大的风扇转来转去,发出吱扭的声音。与此同时她看清了柜台前坐着的人影,那是一位老人,年纪要比邵力学或者倪正声大,头发差不多谢顶个遍,只剩下生白色的硬茬。身穿一件白色背心和蓝大褂,夏季如果走上街头,会发现那些拿着马扎乘凉的老头十个里面有九个穿这种衣服。
干瘦,精神,但是透出一种衰败感。
从眼神和咳嗽中可以感受到。
无疑这家杂货店开了不止一年,老人也在这里呆了不止一年。长年累月数零钱的日子不够磨练脑子,电视机的频道也少的几乎没有。这个从邵氏财务部退休的干部,居然一朝之间就落到这种地步,挪到了H市数百公里外的县城里。如果不是靠定位系统和GPS导航仪,连鸟都找不到这个地方来。
李崇霄,95年被邵氏聘请为财务精算师,98年升任财务科科长,掌管所有的钱款支出和金额流动。03年离职,从那一年开始邵氏的财务报表做的一年不如一年,质量夸张点说,和狗屎差不多。当年他在邵氏多风光也就不用想了,H市最好的精算师,和天才没有区别,常人算半天的账目他一个手指头就能理清楚。更何况当年他不是壮年,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外资辞职后被邵氏重新录用,据说辞职原因是他觉得那家外企办公室里的人“脑袋里装的都是屎”。
能在十几年前说出这种轻狂的话,能力自然也是毋庸置疑。而现在这位天才精算师坐在县城的杂货店里,正在专注的看中央台里重播的某个小品。
“唉呀妈呀毕老师~”
“真是一样一样儿的。”
老人终于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用沙哑的喉咙说,“要点什么?”
“李崇霄...先生?”她酝酿好词汇,同时咽了一下口水。我是...”
那么多年过去了,对方能不能记住也很难说。何况只是巨大浩繁工程中的一项,邵氏每年进行的收购并购浩如烟海,一年之内可能就有十几笔。更何况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几年,十几年够正常的大脑退化遗忘速度加快三倍了,有谁能想起某个钢铁厂的收购案来还很难说。
“够了,你走吧。”老人打断她的话,又专注地扭头去接着看起小品来。电视里小沈阳的脸因为信号的缘故出现了雪花,看起来模模糊糊,只有声音依旧夸张的涌动着,满屋子都是那种略显诡异的声音。
“我觉得人生吧,可短暂了。眼一闭一睁...”
甚至没有问她的身份,她还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唐允陡然而生一股落败感,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无名的愤怒。
“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人白了她一眼,眼里有种特殊的精明一闪而过。人常说老虎平时都在装呆,因为瞳孔几乎不聚焦,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涣散的状态。但只有某种特定的时候会露出精明来,而那时候就是猎物的死期了。
“你看起来没智商。”李崇霄轻哼了一声,“就这样还想来取经?”
取经二字点醒了她,对方可能是把她当成某个刚出道的精算师,前来拜访这个聒噪一时的前辈的。否则也难以解释为什么在路上颠簸老半天,然后找到这件鸟不拉屎的杂货店来。看来就算李崇霄离开了H市,也依旧没有完全远离那份喧嚣气息。至少每年还有不少后辈慕名前来,说不定还提着礼物和好酒,极大地刺激了这位老人的虚荣心。
当然后半段都是唐允臆想出来的,她稳了稳嗓子,“您曾经在邵氏集团供职,那么十几年前有一起收购的提案....”
“原来是邵氏来的。”老人站了起来,拧上电视机。“那更不能留你了,你走吧。”
她尴尬的站在原地,看着老人走回里间去了。房子除了杂货店外还分出了一个隔间,应该就是他平常居住的地方。透过门口能看到里面的壁挂式电扇还有旧椅子,油腻腻的桌上放着中午吃剩下的菜,还有一小瓶二锅头。
她试着继续解释,“我和邵氏没有太深的关系,只是想问您能不能想起来2001年的时候,有一起对外的收购。对方应该是一家钢铁厂...”
老人浑然不觉,但听到“钢铁”二字时却浑身仿佛针刺了一下,只是那么一瞬间,然后对方就把门啪叽关上了。
她被隔绝在门板以外,从里面传来了戏曲声音。收音机信号的喀嚓声传来,把里面的低吟声搅碎的若有若无。
就这么走了?也不怕她偷东西?
她环视了四周,无奈的摇摇头。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那台20寸的彩电了,别说能不能搬到车上,就是能搬走在旧货市场上顶多也就能卖80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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