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生看着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摇头。云嬗装好东西,就跟着贺雪生下楼。她做养发护理的地方是桐城最好的美发会所,这里的消费很高,接待的客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
以往贺雪生过来,会直接清场,今天她临时起意,倒没有摆这么大的排场,只是戴着墨镜与口罩,很低调的进了会所。
她在这里开了个包房,长期供她使用。
今天她到时,却意外地看见自己的包房被人占用,还是一个男人。她拧紧眉峰,瞪着那个躺在床上,有几分眼熟的男人,她冷笑道:“沈先生,真是无处不逢君啊。”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抹咬牙切齿的味道,她的床她的房间,都被他霸占了。
沈存希听到她的声音,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的领带早已经解开,衣襟上方解开两颗纽扣,方便将毛巾塞进衣领里,以免水溅起来打湿头发。他此刻头上还有白色泡沫,看起来,无端的多了几分性感与魅惑。
他挑眉望着她,她这会儿过来,他倒真是意外。他来会所的时候,包房已经全满了,唯有这一间空着。会所老板不好得罪他,只说这是贺家小姐的长期包房,但是贺小姐今天并未预约来做头发护理,便让他暂用。
哪知这么巧,偏偏贺雪生今天就到了。
“有缘自会相逢,贺小姐觉得呢?”男人眉目间含着盈盈笑意,倒不似前几日见到那般忧郁,反而多了阳光与温暖。
自从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逃生出来后,她就有洁癖,贺雪生之所以将房间长期包下来,就是忍受不了别人躺过的床,她再躺上去。
可现在她的床被他睡了,还睡得如此理所当然,真是气死她了。
“谁跟你有缘?这是我的包房,请你出去!”贺雪生眉头拧得快打结了,他还真是阴魂不散,他回国才几天,她几乎天天都会和他碰面,她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派人跟踪她,或者在她身上安装了跟踪器。
“贺小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生气容易变老了,还会长皱纹哦。”男人无视她难看的脸色,俊脸上依然含着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贺雪生心里有再大的怒气,也发泄不出来,她盯着他,道:“好,你不走我走!”
她刚转身,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沈存希眸色沉沉地盯着她,“贺小姐看见我就走,莫非是怕我?”
“呵!”贺雪生冷笑一声,“我怕你?我为什么怕你?”
“说不定是怕我认出你来,贺小姐面对我时,也没有自信完全能够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吧。”沈存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见她俏脸上一闪而逝的慌张,他轻轻笑了。
果然是没有失忆啊,他差点就被她骗了!
贺雪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沈存希的眼睛,不避不闪,“我怕什么?我为什么要掩饰我的情绪?难道沈先生还不肯死心,还以为我是你的亡妻?”
“既然如此,那贺小姐干嘛躲着我?”沈存希不气不恼,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贺雪生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到对面的床边,脱了鞋子躺上去,“云嬗,叫平时给我护理的护发师过来给我护理。”
云嬗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坐着的沈存希,她连忙转身出去了。
沈存希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贺雪生,心里并没有初战告捷的喜悦,她如此抵触他,厌恶他的存在,他要怎么才能改变她对他的观感?
沈存希重新躺下来,护发师继续给他按摩头皮,他却偏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午夜梦回,她从未入过他的梦,却是因为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他还能触碰到她,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慢慢来。
护发师瞧着他目光缱绻依恋地看着贺雪生,他低声道:“沈先生,麻烦您躺平,这样水会灌到您耳朵里。”
沈存希充耳未闻,执着地盯着贺雪生,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默默注视着她更重要了。
贺雪生闭着眼睛,那两束灼热的视线却挥之不去,一直绞着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想坐起来甩手走人,却又不肯认输,尤其是向他认输。
她这一走,他会更加认为她心虚,所以就算是挺尸,她也得在这里挺着,不能如了他的意。
空气凝结,气氛变得有些紧绷,好在云嬗很快就回来了,跟着她过来的还有一名女护发师,她走进来,开始给贺雪生护理。
云嬗提着公文包,本来要跟进去,却被严城拦下了,“云小姐,这里空间太小,咱们还是去休息室等吧。”
云嬗不放心让贺雪生与沈存希单独待在一起,她道:“没关系,我就在这里。”
“那怎么好委屈了云小姐,走吧,我们沈总还想和贺小姐聊聊天,我们在这里岂不是两盏千瓦的电灯泡。”严城说着,拉着云嬗离开。
男女力气的悬殊,纵使云嬗习武,一时也挣脱不开严城的钳制,被他拉着离开了包房。
贺雪生身体紧绷的躺在床上,护发师将她的头发打湿,清洗了一次,开始按摩头皮。大概是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的缘故,舒适的按摩让她逐渐放松身体,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慢慢沉入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没有做噩梦。
忽然,她感觉到唇上湿热,像是有湿润柔软的东西从唇瓣上舔过,她忽然惊醒过来。明晃晃的灯光照射过来,她有些无法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她眨了眨眼睛,思及沈存希就在旁边,她居然睡着了,她腾一声坐起来,扭头急急看去,那里却空荡荡的。
她目光一顿,心里莫名失落起来。
女护发师瞧她盯着隔壁的床失神,她低声道:“贺小姐?”
贺雪生回过神来,红唇上有点发烫,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到一股青柠与新鲜烟草的味道,她抬手抹了抹唇,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见贺小姐睡得沉,没忍心打扰。”女护发师道。
贺雪生再次怔住,沈存希还不敢肯定她就是宋依诺,他必定不会轻薄她。可是她唇上的青柠与新鲜烟草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她真是大意,怎么能在敌人面前睡着了?
她急急起身穿上鞋子,这屋子里满是男人留下的清冽男性气息,存在感十足,她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会窒息。她拉开房门,快步走出去,看见云嬗站在门边,她道:“沈存希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好一阵子了,你不知道吗?”云嬗诧异地看着她,以她对沈存希的恨意,沈存希在她身边,她必定时刻警惕着,怎么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贺雪生抚着额头,难道真的是她的错觉?
“雪生小姐,你怎么样了,你脸色很不好。”云嬗担忧的问道。
贺雪生摆了摆手,“我没事,走吧。”
接下来她本来要去做肩颈护理,这下也没心情再去了,直接打道回府。
……
沈存希离开美发会所,坐进劳斯莱斯幻影里,他食指指腹轻抚着唇瓣,俊脸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她的红唇柔软得不可思议,要不是看她快醒了,他真舍不得放开她。
严城抬头看向后视镜,看到沈存希那一脸的春心荡漾的表情,总觉得他刚才在包房里肯定干了什么好事,他清咳了一声,道:“沈总,贺东辰打来电话,希望晚上能够与您共进晚餐。”
沈存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贺东辰这么快找上他,他倒是很意外,看来他不用再做什么dna比对,贺雪生绝对是宋依诺,否则贺东辰怎么会这么紧张。
“你答复他,今晚我没空,明晚会亲自过府登门造访。”沈存希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角,贺雪生是依诺,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依诺会被贺东辰带回贺家?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当年警局爆炸,只是一个障眼法,赔上36条人命,那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带走依诺。可又是谁带走了依诺,会是贺家人吗?
严城有些诧异,“沈总,为什么今晚不去?”
“让他着急呗!”沈存希淡淡一笑,语气里竟有着幼稚的味道。
“……”严城无语望天,过去的沈总好像真的回来了,否则他怎么有心情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严城,把派出去的人都收回来,着重调查七年前那场爆炸案,我要知道当初是谁带走了依诺,带走她的目的是什么,并且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性情大变?”沈存希收了玩笑的神情,一本正经的吩咐。
七年前,他们被那场爆炸案遮住了眼睛,以为宋依诺绝不会生还,根本没想到这是要带走她的障眼法。如果那时候他便发现了不对劲,他们也不会错过七年。
“是,沈总。”严城领命。
“还有,把酒店套房退了,从今天开始,我搬回依苑住。”知道依诺还活着,他就没有理由再住在外面,害怕触景伤情。
“好,兰姨知道您要回去住,肯定高兴坏了。”严城高兴道,兰姨知道沈总回国,却过家门而不入,心里非常伤心,这下肯定高兴死了。
沈存希扭头看向窗外,窗户上倒映着他刚打理的新发型,头发焗了油,又让人将白头发拨了一些,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真是岁月催人老,不得不惆怅啊。
严城见他不搭话,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沈总,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既然犹豫,那就是我不想听到的,那就别说了。”沈存希收回视线,冷淡道。
严城抬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壮着胆子道:“医院打来电话,六小姐有清醒的痕迹,希望您能去医院看看她。”
提到连清雨,沈存希浑身的气场都变得肃杀,车厢里的空气更是凝结。当年连清雨从楼梯上滚下来,除了那个目击证人,其余两个当事人一死一昏迷,就连监控录像都被人替换了,无人得知当年真相到底是怎样。
但是有一点就是,连清雨绝对不是无辜的。
宋依诺“死”后,沈存希将所有怨气都迁怒到连清雨身上,再也没去看她一眼。就连她变成植物人,一直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都没能改变他对她的怨恨。
沈存希冷笑一声,“她醒得倒是及时。”
严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沈存希怨恨连清雨那是当然的,婚礼当场变葬礼,因为他的迟疑,他痛失所爱,纵使他心里再对连清雨有愧,也无法抵消他心里对她的恨意。
沈存希没有说去看,也没有说不去看,严城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继续向依苑开去。
过了许久,才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去医院。”
医院高级病房外面,沈存希站在病房门前,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他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将近七年的时间,她一直躺在病床上,靠营养液维持生命,整个人枯瘦如柴。
七年来,他没有踏入国门,自然也没有再回来看她。对她,他是怒极生恨,一辈子都不想原谅她。可是此时看见她躺在病床上,心里又觉得内疚。
他很想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陷依诺于不义?
他在病房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有进去,他转身离开。他刚离开,躺在床上的连清雨似乎有所感应,小手指动了动,很快又恢复平静。
……
沈存希回到依苑,最开心的莫过于兰姨,她激动得潸然泪下,握住沈存希的手,感动道:“先生,您可算是回来了。”
“兰姨,这几年辛苦您帮我看家了。”沈存希站在花园里,回到这里,恍如隔世。若不是依诺还活着,只怕他再也不会踏进这里。
兰姨激动得直摇头,“不辛苦不辛苦,托了先生的福,我才有这样的大房子住。先生,外面起风了,进去吧。”
沈存希收回手,转身走进别墅,走进玄关,玄关处摆着两双拖鞋,一男一女的,正是他和依诺的拖鞋,与六年前一模一样,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他呼吸哽住,默默脱了鞋子换上拖鞋,走进客厅。客厅里的摆设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客厅角落里那个婴儿的摇摇车,都还摆放在同一个位置上。
他还记得,刚失去依诺那会儿,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爆炸,冲天的火光将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灰烬,可是依诺从不入他的梦,哪怕是恨他,也不曾入他的梦。
因为睡眠不好,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病倒了。这一病如山倒,他一直缠绵病榻,始终不见好,意志力也逐渐消沉,连医生都束手无策,只道心病还要心药医。
心药,他的心药要上哪里去找?
当时薄慕年来骂他,劝他不要为了一个女人一撅不振,可是他怎么会明白,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他的命。
郭玉、岳京、毕云涛都来劝他,无人能说动他,他已经心如死灰,恨不得立即终结了自己的性命随依诺去了。
那时候兰姨看着他日益消沉,背地里偷偷抹眼泪,直到有一天早上,兰姨去买菜回来,抱回了一个男婴,据说不知道是谁生下来,扔在依苑门口,被兰姨抱了回来。
男婴一直在哭,哭得小脸红通通的,上气不接下气。
很奇怪的是,当兰姨把他放在他身边,他居然不哭了,好奇地看着他,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那一瞬间,他抱起孩子,看着他与依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他止不住的痛哭失声。
家里有了孩子,他的病竟奇迹般的好转,精神也越来越好,他病了整整九个月,终于肯接受依诺已经离开人世离开他的事实。
兰姨看着蹲在婴儿摇摇车旁边的高大男人,她忍不住抹眼泪,先生终于回来了,“先生,怎么没把小少爷带回来,我有六年没看到他了,他该是长成大小伙了。”
“嗯,长高了,快到我腰这里了,这次回来没打算待多久,就没带他一起。等这边稳定了,过段时间再接他回来。”这几年,有孩子与他相依为命,他才度过了慢长无期的时间。
“他走的时候,才这么一点高,这一恍眼,都长那么高了。”兰姨伸手比划着,当年她把孩子抱回来,孩子看见先生就不哭了,她就知道他们有父子缘分。
沈存希站起身来,冲兰姨笑了笑,道:“是啊,这日子过着过着,转眼就六年了。”
兰姨听着心酸,见他望着客厅里的婚纱照。当年沈存希意志消沉,她怕他看见婚纱照触景伤情,更难忘记夫人,就自作主张把婚纱照拆了下来。
结果被他看见了,他发了好一顿脾气,命令她把婚纱照挂回去。她拗不过他的坚持,只好挂了回去。这一挂就是六年,他带着孩子移居法国后,她也没有再拆下来。
留着偶尔看看,就当是一个念想。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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