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土房里, 赵大牛的脸庞隐在阴影处，心里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耳边一直哐哐响的都是自家婆娘的唉声叹气。
“老赵，明天连咕噜汤都喝不上了。这可怎么办啊？”田菜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哎……我们都一把老骨头了, 可孩子还小, 看到小孙孙饿成一把骨头，我心里难受得紧。”
“老赵, 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大牛能说什么？他能怎么办？自己饿得都要去见爸妈了？她田菜要他怎么办？
田菜看着老赵的脸色.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小心地开口道，“老赵，你看要不咱们跟小草的婆家借点？”
田菜说完，也不见老赵反应。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但又看不清。急死了都，这老赵倒是吱一声啊！
赵大牛沉默不说话，前头他们已经跟其他亲家开口借过粮食了。可他们是怎么说怎么做的, 他赵大牛可没忘记。
现在只剩小女儿那头了，这要是还是借不到，他只能下去会会爸妈了……
“你倒是说话啊！小草婆家可不比那几家穷鬼, 也许真能借点粮食。只要过了这个坎，咱们家又不是不还？”田菜实在受不住老赵的沉默是金了，性急的她催促道。
“明天咱们带老二家的小儿子去。”那小子最瘦了，看起来最心酸, 希望亲家心别那么石更。
“诶！”田菜饿成皮的笑容在昏暗的土房里看起来有点恐怖。
第二天一早, 田菜吃完了最后一顿早餐, 视死如归地跟老赵一起带着小孙子往小女儿婆家走去。
田菜已经决定了，管亲家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她都要带着粮食回家。大不了这条老命豁出去！
赵大牛三人拖着残破的身躯，终于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到达了小女儿的婆家。
“砰砰砰～”赵大牛用尽力气敲门，如今家家户户都是关着门的，深怕被别人知道自家还有粮食。
“亲家，在吗？小草，我是妈啊！”田菜在老赵敲门的时候，她也喊起来了。
“小草，小草，开门啊！”田菜推了推小孙子让他也喊起来。
“姑姑，姑姑～”赵家小孙子想到奶奶说的赶忙喊道。
现在是农闲时候，基本一大家子都在。听到外头喊声的时候，赵小草已经忍不住了。那是她妈啊，可是如今她妈过来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不知道？
“亲家，我是赵大牛。”赵大牛不得不开口了。不然，这门还真开不了。
陈贵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对二媳妇道，“开门吧。”
“诶！”赵小草脚步飞快地开了门。
“爸，妈！”开门的一刹那，爸妈深陷的眼窝，人形骨架的身躯，让赵小草眼眶都红了。
“亲家，都在啊。”田菜仿佛不知道刚才亲家不开门的尴尬，笑道。
“呵呵呵，亲家今天怎么有空都来了。快进来。”陈贵面不改色地欢迎道。
李春花面无表情地盯着田菜，心里不断地叨叨着：不要借粮，不要借粮，赶紧走。
“亲家母，你的气色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比我大。”田菜拉着李春花的手亲热道。他们家肯定有粮食，看李春花这还有人色的脸，这次她死活都要借到粮食。
“没有的事，我这是饿得发白。”她家没有粮食，赶紧走。
这边田菜拉着李春花尽说好话，那边赵大牛坐在大堂上，巴巴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贵看着亲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终于等了有几分钟，赵大牛还是开口了，“亲家，来了一会儿了。建党，国强他们呢？”
“建党出门挣公分了。国强他们都躺在床上，不动，省粮食。”陈贵回道。
“不动好，省得饿得快。”赵大牛干巴巴地说道。
大堂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到底要怎么有效地开口借粮食啊？前几个亲家，他怎么就能毫无脸皮地开口借粮呢？肯定是亲家身上曾经的当兵气势镇住他了。
赵大牛皱着眉头，一直在纠结犹豫着。
田菜嘴巴都说干了，终于没话可夸了，扯起脸皮道，“亲家母，这次过来看看小草他们，顺便借点粮食。等秋收了，一定还。”
小草一听完她妈的话，就看着婆婆的脸色，果然又变了。
“亲家母，你看我们家多少人，干活的多少人？实在是没办法借你粮食。”李春花脸色不好看道。
呵呵，你家老头津贴加上个有出息的女儿，怎么就没办法了？
“亲家母，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看这孩子都要去见祖宗了。今早家里就彻底断粮了，这山上也再难找到吃的了。我恨不得割肉给孩子们吃，可你看看我这还有肉吗？”田菜说着就揪起自己的皮来。
小草看着她妈骨头上只连着皮，眼泪巴巴地落了下来。可她是人家儿媳，能怎么办？况且公婆之前都已经明确表达了谁家来都不借粮，谁说都没用。
李春花看着已经落泪的两母女，不说话。这年头谁家不困难，今天她借了二儿媳娘家粮食，明天大儿媳三儿媳小儿媳娘家来了，他们家是借还是不借？
这个头，不能开！
赵大牛最后还是开口了，肠子饿得绞成团，现实不得不教他做人。
“亲家，家里过不下去了。孩子他娘今早做了最后一顿饭，再没粮食了。回去只能吃土了。”赵大牛心情沉重道。
“亲家，实话说，家里还有点粮食。可孩子也多，我也得顾着他们。今天借了你，明天我要不要借其他亲家。这个头，不能开。”陈贵也实话实说，要怪只怪老天爷不给活路。
赵大牛无话可说，都是当家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可现实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赵大牛这边出师不利，田菜那里也无计可施。结果真的很惨淡……
梨花今天也没出门，后山都秃顶了，这让她怎么去拔毛？
所以她就在家看了一场借粮大戏。
虽然大家都在各自破屋里躺尸，但八卦的心依然火热，各自聊开了。这些人看起来，还没饿到极限。所以有心情聊天吧？梨花躺不下去了。她要去吃瓜去～
先听大堂的两个男人的对话，太无趣了。赵伯伯啊，你这个借粮架势太文雅了，撒泼打滚啊！要什么面子！
转移阵地，躲在窗口下听着田奶奶的哭惨，梨花也很心酸。那小萝卜头，她也看到了。埃及都不用去了，现成的木乃伊……
就在梨花认真地偷听的时候，国强哥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亲家母，我求求你，真的是没法活了！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田菜说着就要跪下来了。
李春花眼尖，一把架住亲家母，无奈道，“亲家母，你别这样。我担不起，今天你就是死在我家，我也没办法。”
“妈！”赵小草看着她妈都要哭死过去，咚地一下跪下来了。
“小草，你干嘛？起来！”这二儿媳干吗？跟她妈一起来逼她的吗？
“妈，我求求你了。你看我娘家实在是没办法了。你救救他们吧，妈，我给你磕头了！”赵小草说完就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响头。
国强听到屋里的声响，低着头，握紧了拳头，咯吱地响。
梨花听到咯吱声，察觉到不对劲，扭过了头。看着国强哥，低垂着头，倔强又难过的样子，不忍地起身站起来，握住他的手。
国强看着手上那只小小的手，笑得很难看。屋里是一直疼爱他的外婆的哭求声，还有他妈苦苦的哀求声，他的心在一抽一抽地发疼。
都是穷，都是因为穷！都是因为他没本事！如果他现在吃着商品粮，吃着公家饭，何至于家里这么为难，何至于他外婆，妈这么求人？
这一刻国强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权利的种子，等待机会生根发芽。
即便赵小草磕红了额头，即便田菜已经泣不成声了，李春花还是死死地咬住，不松口。
大堂还是一片安静，赵大牛知道陈贵根本不会改变主意。在他接触亲家的第一次的时候，他就知道亲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再再，要是他是亲家公，他想必也会这么做吧。
梨花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国强哥，这时候说再多有个什么用，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
国强抬头摸了摸梨花的头，无声地谢谢她的安慰。
随即转身大步去了大堂，他不能看着一向疼爱他的外公外婆饿死，他不能不顾着妈的感受。即使他是一个很自私，心很小的人，可他还是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国强，你怎么过来了。”赵大牛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外孙，连忙问道。
“外公。”国强扯起笑容叫道。
陈贵定定地看着国强，希望他来不是他想的那样。这个孙子是他所有孙子里面最有想法的，他一直相信他会是最有出息的。
国强看着他爷爷，只叫了一声“爷爷”后就跪了下来。
说再多也没用，他爷爷明白他想说但又开不了口的话。
“国强，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赵大牛连忙拉住外孙。可他心里却酸涩难忍，这孩子没白疼了。
陈贵直看着国强，看着他眼里的祈求，看着他的倔强。他，知道他要做出选择来。今天要是真不借粮的话，这个孙子虽然能理解，不会恨他们。可到底心还是会疼，会隔着一层。
“国强，我知道你是明白人。可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陈贵该说的还是要说，他家的粮食不是大风刮来的。
国强失望地听着他爷爷的话，果然还是不行吗？跪下来的时候，他不是早已做好了失望的准备了吗？
“今天我是不会借粮给你外家的，他们一路过来想必也有人看到。今天他们要是带走哪怕一个地瓜，明天咱们家就得全饿死。”陈贵称述事实道。
“爷爷，我知道。”国强苦笑，他爷爷是对的。是他太妄想了。
田菜最终还是没有带走哪怕一个地瓜，即便过来的时候信誓旦旦，也没用。
赵小草惨笑着送走了爸妈，小侄子。额头那里都有血丝了，可依然感觉不到疼。再疼有心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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