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板地吐出六个字:“我要负责什么?”
他看着她的目光柔淡下来,收敛了刚才忽然而至的心切,压轻了声音:“开玩笑的,别紧张。”
手术持续到傍晚,庆幸的是一切顺利,吴谓推出手术间后转到重症监护室,他的其他亲朋好友陆续过来了,由于术后探病时间只有半个钟头,只允许和他非常亲近的家人进入,闲杂人等一律隔离在外。
柏子仁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大玻璃后的一排床位和饱受病痛之苦的人,有嘶声力竭喊痛的中年人,也有沉默如尘,闭着眼睛,完全看不出生命迹象的老人,甚至有个和沐子北差不多大的孩子,整个脑袋罩了一个东西,靠几根电线连接一个大仪器,好像正在做测试,他妈妈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果榨的汁。
程静泊来到她身边。
“那个小孩子得了什么病?”
“小儿脑瘤。”
柏子仁不自主地心惊了一下,感觉浑身难受,她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小儿脑瘤以恶性肿瘤居多。
“他是程医生的病人,起初只是有点头痛和疲倦,慢慢头痛剧烈,视力模糊,走路会莫名地摔跤,在做了检查后确诊的。”程静泊的视线移到那个小孩的脸上,“他很勇敢,做腰椎穿刺的时候都没哭。”
“他会治愈吗?”
“会的。”
柏子仁还是不好受,看了一会实在不忍,低下了头,又听见他说:“生老病死,在这里常常亦人力所不能及。”
她抬头,似乎从他豁然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陈年的哀痛,只不过哀痛早已沉淀,或者说已经被全然接受。
“我们活着的人,是不是很幸运?”他忽然地微笑。
“嗯。”她灰暗的情绪被他极具治愈的笑调亮了很多。
“活着可以思考很有意义的事,譬如晚上吃什么。”
被他的一句话点醒,柏子仁觉得自己有点饿了,想起中午的那只全家桶,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不太好意思地停手了,剩下的都由程医生拿去分给科室的护士了。
“我想喝粥。”她想寒冬时分,喝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加一碟咸菜就很美味了。
“没问题,我带你去。”
本来只想就近找一个可以喝粥的小馆子,谁知程静泊开车绕了半个城,带她到一家知名的砂锅粥餐馆,檐顶还摇曳着一排红色的灯笼,穿旗袍的服务生殷切地迎接他们:“两位?里边有座位。”
坐下后,柏子仁说:“你选的地方太隆重了。”
“隆重?这里只是喝粥的地方,不过胜在味道好。”他把菜单递给她,“你来点菜。”
柏子仁翻开一本如英汉词典般厚重的菜单,一眼扫过去,附图带介绍,道道精致,但价格普遍都高,不知如何下手,琢磨了一会:“来一个豆腐,青菜和蛋饺好了。”
对面的程静泊见状,伸手取过菜单:“还是我来点吧。”
结果他点了一份膏黄鲜虾粥,还有四个小菜和一份点心,摆满了桌子。
粥端上来的时候,一桌子都热腾腾的,程静泊给柏子仁盛了一碗。
柏子仁看了看碗里的粥米,已经被熬得看不出轮廓了,浓白如米浆,喝了一口感觉胶质浓稠,满口都是香气,淡而鲜甜,落入脾胃非常暖和。
程静泊又把小菜都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尝尝。
柏子仁问:“你怎么不一起吃?”
“看你吃就有点饱了。”
一句话差点让柏子仁呛了一口,放下碗,拿过纸巾擦了擦,疑惑地和他对视,隔着氤氲的热气,她很难看出他眼睛里表达的是什么,也不知刚才那句话是揶揄还是其他意思。
“我看了你发来的读后感,写的很精彩。”他换了一个话题,让她可以自然一点。
“因为那本书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
“你比较喜欢哪个部分?”
“是终章,他发现了介子后,他太太催促他快写下论文,公布于世界,而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山坡顶上的一家小茶馆里歇脚的旅人,不去考虑前面的路。”
“我也喜欢那段话。”程静泊说,“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是天才也是凡人,对擅长的东西谨慎执着,对不擅长的东西彷徨逃避,有些方面表现得像是一个害羞的孩子。”
“我也很惊讶,作为一个伟大的人,他竟然会有那么多不自信的时候。”
“走上一条路,很少一部分人会至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自己,怀疑不是坏事,它会帮你找到答案,难得的是,当他决定做一个学者后就没有动摇过。”
柏子仁认真地听。
“士志于道,他追求的是一个真理,别无他想。”
“你觉得他爱他太太吗?”她突然想知道他对这样一个伟大的学者在感情方面的评价。
他思考了一会说:“书里描写他感情的细节很少,这个不太确定,不过我想他很敬重自己的太太,他们属于受父母之命结缘,相敬如宾过一生的夫妻。”
“如果是你呢?你会接受父母的想法,和一个各方面适合的人在一起吗?”
“只是适合,而非钟爱,我不会接受。”
柏子仁若有所思,又问:“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是很信。”
“可惜了,是真的没有。”他的语气淡而认真,“在这方面暂时没法提供你好的见解。”
话至此,气氛总归是暧昧了很多,彼此间像是隔了一层纱雾,看似很近实则又隔着一个距离。
他没再说话,动手夹了一叠干丝放在她的粥心:“这样比较好吃。”
一顿饭下来,柏子仁完全饱了,再看看程静泊的碗,他吃得不太多。
他开车送她回宿舍,得知她明天一早要收拾行李回家,问她需要他的帮忙吗,她说不用了,明早沐叔叔会开车过来载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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