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来让祖母看看,跟个泪人儿似的,哎...”老安人从床上坐起,强打起精神跟张令曦说话。
往日里多么精明强干的老安人,像是被抽干了似的,精气神儿全无。满脸的皱纹和眼底的乌青,都在诉说她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
张令曦见老安人这模样,心里更添了几分难受:“您怕是整宿没睡,我在这儿陪着您,等您睡一觉我再陪您说话。”
“到底老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混混沌沌。前儿夜里迷迷糊糊就梦见了你太奶奶,梦见了我刚生下你大伯父时的光景。”老安人眼神里空空洞洞,连眼泪都再流不出一滴了。“你大伯父是个苦命人。那会儿就像个小猫儿似的,眼睛也睁不开,哭都没声儿。我整日整夜地不敢合眼,生怕看不住他人就没了。他学走路时,别人一松手,他就扶住墙慢慢地往前走。你父亲他们没他那么胆小,都是一松手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他为了官,也是谨小慎微,怕出错怕惹麻烦。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可到底还是先走了...”
老安人的话让张令曦的疑虑更深了。大伯父是孝子,怎么一声没吭就做了这种事?以大伯父的性格,不可能不安排好家人,不可能不交代身后事。
莫非,这事是让大伯父都措手不及的?
陷害人人称颂的赵将军,真的是大伯父的本意?
张令曦不愿意相信,显然张家上下也不肯相信。
一路上张令曦想了无数种可能,也许大伯父不过是党派纷争的牺牲品,也许大伯父被人威胁,也许大伯父受人蒙骗...
可纵使张家与齐家不睦,大伯父却不会有这个胆量挑衅齐相,何况这几年两家关系渐缓。
“若不是汶哥儿淮哥儿他们没有娶妻生子,我这把老骨头真不想硬撑下去。”
“不光是他们,我也得依靠着祖母呢。”张令曦安慰老安人躺下:“您养好身子,否则我们头顶这方天便塌了。”
“你刚回来,还没去见你父亲?”提起小儿子,又是老安人的伤心之处。
前几天张延远一心要出家,差点跟那化缘的和尚走了。
眼看着他儿子女儿都有了好归宿,有人想给他做媒,硬生生被他回绝了。
他说他心死了。听在老安人耳朵里,就像是笑话,是胡闹。
“嗯。”张令曦不想见着把日子过得孤单苦闷的父亲。
到底是他父亲,过得好了她替母亲不值,过得不好,她见了又心疼。
什么恨意都没了,对他,甚至对范姨娘。
“去跟你父亲说说话吧。”劝一劝他,别让他苦着自己。这话老安人在心里琢磨了千百遍,终究没能说出来。
老安人想跟她说什么话,张令曦心里跟明镜似的。老安人没说出口,她也装作没有意会。
老安人身边的大丫鬟一路将张令曦送到了衔玉院门口,道:“五老爷不爱说话,心里却是疼您的。多少次晴小姐带着赵姑爷回来,都被五老爷骂出门去了。”
这话老安人不好说,只能从丫鬟嘴里说出来让张令曦听到。
“嗯,知道了。”张令曦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似乎许久没有在衔玉院住过了似的,没了佩环娥眉她们的欢声笑语,安静的衔玉院让张令曦觉得陌生极了。走近了才听到院子里传出男子呜咽的声音,这声音在院子里飘来荡去,显得有点悲怆。
大伯父走了,除了伯母杨氏,人人都是伤心的。
哪怕是一心求道的父亲,也免不了哭上几场。
倒是她,反而成了最坚强的一个。她不能只顾着伤心,不能乱了阵脚,她得弄明白大伯父为什么这么做。她得替张家给出个交代来。
张令曦想安慰父亲几句,从前她对父亲的恨和不屑,让她疏忽了父亲。
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她耳朵里。
“伯父,呜呜...伯父...”
哭声压根不是张延远发出来。而是抱着张延远袖子蹭鼻涕眼泪的齐鹿鸣。
张延远反反复复地哀叹,齐鹿鸣充耳不闻。
眼下这情景,分明齐鹿鸣才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惺惺作态!他前脚在她面前嘲笑大伯父死谏,后脚就一身缟素跑来哭丧。
要不是张令浙说过齐鹿鸣灭他张家满门,张令曦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人跟那样的奸佞联系在一起。
圣上赐了他官身,恐怕他会由此发迹,官运亨通。
恐怕也会像前一世,张家数十口人,尽数成为亡魂。
张令曦怒目而视,问道:“齐鹿鸣,你怎么在这儿?”
“许久未见张伯父,来寻他下一盘棋。说话间,不知你家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跟伯父,哎...”他把眼泪摸干,“你节哀,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伤心,你身子弱。”
齐鹿鸣脸上就像是刻着不要脸三个字。
若不是张延远在这儿,张令曦真想对齐鹿鸣说个滚字。
“曦姐儿,刘显没跟你一起回来?”张延远将被蹭脏的袖子往身后一背,道。
张令曦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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