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生就问:“怎么保法?”
这时弄堂里正好有小贩的叫卖声:“香脆饼苔条饼,”“香炒糯米热白果,香是香来-----”
“没有辰光了,你去同余老师说一声算了我姐夫明天上午就要带我到一家什么俱乐部里见一个外国总管”家兴对君兰说
“晚上吃完晚饭,不少人会在里面坐下来聊聊天,有的人还会打扑克,有时候还有人会叫我到外面买香烟自来火买回来找的零钱有人就不要了,算是给我的小费”家兴又说了赚外快的轶事
“丽绢,不要难过,这没什么从小吃点苦,锻炼一下自己,将来长大后一定会有好处我们的两位老师临别时赠言,不是要我们经得住艰难困苦的考验吗”家兴说到这里转了话峰,说:“丽绢,我们‘三结义’时的誓言中,不是有那么一句,叫‘有脯享,有难同当’,现在我看可以改成‘有脯享,有苦同吃’怎么样”家兴很风趣地笑着说着,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说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只好买八九十斤大米”家兴说三个人听了都摇头,认为太少了这些罗宋人的心也实在太狠了一点!
这天晚上,四个人一直交流到半夜,才结束了这席谈话
“俄罗斯人讲话你听得懂吗?”姑母问家兴
“厨房里的师傅们外国客人都还不错就是那个罗宋人管理员密夏不是个东西他心情好时还可以,猪罗脾气一发就叫人受不了我看早晚会同他发生矛盾,会弄得不可开交,离开俱乐部”家兴说到这里心情显得很不愉快
蒋师傅更了解李家兴,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他同一般年轻人不一样,他性格既温顺,又刚毅,做事做人很讲原则平时言语不多,但讲起话来有条有理,而且知晓的东西很多,无论是天文地理历史社会都能讲上一套在这里他是孩子干着大人的生活,可从没听到他叫过一声苦他又很懂人情世故,像个已成熟的青年,有男子汉的气质蒋师傅知道家兴不到十分伤心时,是不会轻易流泪的中国有句古语:男儿有泪不轻弹!家兴今天如此痛哭,心中的冤屈,肯定是积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来蒋师傅问密夏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待李家兴,密夏才说了心里话:原来是因为他看不惯李家兴在这里的行事,好像不是来做boy的,而是把这里的厨房当成他读书的课堂,并且还摆出一副学校里老师的样子,教厨房的人识字等等
由于已到了寒冬腊月,且快要过阴历年了,天气越来越冷,只要在屋子外面站立片刻,就会把手脚冻得麻木俱乐部餐厅如果不生壁炉,会冻得你坐也不是,立又不是,浑身哆嗦可是密夏最近给家兴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活计:一大早叫家兴到俱乐部的外面空地上,腌制一大缸一大缸酸辣菜酸黄瓜要先在水缸里把要腌制的上百斤卷心菜胡萝卜黄瓜无花果洗干净,然后再将这些蔬菜放进缸里,加上水和各种调料进行腌制
就在家兴上六年级的下学期,开学后没几天的一个傍晚,保长和甲长来找家兴父母,调查有关张荣爷叔的事情说警察局发了话,张荣是抗日份子,要调查现在人到哪里去了?妈妈回答他们:张荣是自己的一个房客,只知道他是一个木匠,什么抗日不抗日,根本不知道现在人已搬走了,至于搬哪儿去了,临走时没有留下话甲长说,家兴的妈妈说的是实在话,情况就是这样但那个保长死活不相信,说不交代出张荣的去向,要以窝藏包庇抗日份子论处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大菜?”君兰听后就问家兴
最后进门的是丽绢,她一看到家兴,更是大声地喊道:“家兴哥哥,你怎么瘦成这副卖相,真叫我心痛!在俱乐部里是不是没有饭吃,把你饿得瘦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事,快给我们讲讲”
君兰到弄堂里去买点心,丽绢起身给大家倒茶不一会儿,茶倒好了,点心也买回来了,四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又聊起了天
“进来时没有说好?”蒋师傅又问
“我们不听这些我们关心的是你在里面做什么?”丽绢截住了家兴的长篇演讲,要他讲讲他在俱乐部里做啥工作
“那你总要到学校里去一次你是班级班长,对余老师袁老师总得有个交待”君兰说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家兴还是很乐观地说道
“好!我就讲点在俄侨俱乐部里一个月来的所见所闻”家兴就学张荣讲故事那种样子,用手摸摸脑门,闭起眼睛想想,端着杯子喝了口茶,然后就不急不慢地讲起来:“这个罗宋人,也就是俄罗斯人,他们的生活习惯与我们中国人大不相同就拿吃饭来说,我们中国人请客或者自己家里平时过得好一点,总是消能摆上几只冷盆几只热炒几碗大菜,还做各种汤,最后还要端上几道点心水果等等,比较复杂这些外国人就比较简单,他们基本上是每人一份我看他们来俱乐部用餐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中午也好,晚上也罢,一只大菜盆子里不是一块排,就是一块猪排,加上几块土豆,也就是我们叫的洋山芋在上面浇上一点沙司汁这是主食,每天这样另外大的汤盆里一盆罗宋汤,这罗宋汤里面主要有这么几样东西:牛肉番茄土豆,胡萝卜卷心菜我们中国人要吃大米饭,一吃两三碗他们粮食主要是几片面包,面包涂上一点白拖油,或者果酱有的人在排旁边加上一勺子米饭吃完这些东西之后,就要一杯咖啡,或者红茶绿茶”
“过去是听阿荣爷叔讲故事,现在他不在,只有听你大哥讲故事了”丽绢边吃边说
蒋师傅是扬州人,年近四十,来上海也有七八年他在扬州也是比较有名的一把切菜刀他跟密夏是同时进俱乐部的,共事已有两三年他不仅做扬帮菜是一把好手,后来经过刻苦钻研,西餐,俄国口味也掌握得很到家,俱乐部里的大班非常喜欢他密夏谁都敢教训,就是不敢对蒋师傅说三道四但蒋师傅一般情况下也让他三分,他毕竟是管理员,大家不要搞得太难堪就可以了
“不错,是的”家兴答道
家兴的爸爸是一个老实忠厚的手艺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经不住这种惊吓加上已是五十多岁,是上了一点年纪的人,被这么不明不白关了一个礼拜,放回家时,已被折腾得不像人样,而且人也变得呆呆的真是祸不单行,家兴的爸爸回家后没几天,又得了急性菌连住进了医院妈妈的一点积蓄,为女儿办喜事花了一些,与刚被无缘无故敲掉五十大洋,手里确实没有什么钱了但人一住进医院,住院费医药费,贵的要命
“你在里面又学到了不少东西你还做些别的什么事?”君兰又提了另一个问题问家兴
隔了两天,保长又领了一个警察局穿便衣的人来到家兴家里
坤生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明摆着的敲竹扛,是一次明火执仗的“绑票”什么抗日不抗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马上回来商量,看来只有付“蓖金”,先把人救出来要紧,但两百大洋那里去弄最后再三讨价还价,被敲掉五十大洋,总算把家兴爸爸弄回了家
蒋师傅对密夏也比较了解密夏的父亲是俄罗斯的一个什么贵族,在俄国革命时逃往中国前,是圣彼得堡的一位公爵密夏是生在中国,长在上海,在他身上既有俄罗斯贵族的血统,气质,那股高傲劲;但他还是在中国受的教育,是个中国通,能讲一口较为流利的上海话在密夏身上还有东方民族中国青年人的情结,很容易同中国人打成一片在他心情好时,同他什么都好说;心情不佳,则很容易胡乱发火据说前些日子他被俄国大班狠狠地训过一通,这些日子他就到处找人发泄,找人出气今天找到了家兴头上
坤生这人个子不高,但长得也很英楷四方脸,大大的眼睛,高鼻梁,络腮胡子,但他很讲究修饰,经常把大胡子剃得光光的,这就更增添了几分美男子的气色平时说话和气,很有修养的样子他也读过几年书,但后来父母先后亡故,只得去学了门电工手艺他常来家兴家来看望姨娘,同表妹兰珍又很谈得来,两人的感情很好家兴的妈妈没有把女儿许配给很有钱的那个外甥,而是把兰珍嫁给了做工人的表哥王坤生由于他还是经常在外面走走的,还知道这事该怎么办
“那一个月给你多少工钱?”丽绢姑母一直只听不说,但见到家兴脸上有了笑容,总以为工钱不会太少,所以就开口问家兴
家兴见大家着急的样子,就把这一个月来的经过,详详细细地给三个人说开了:“这个俄侨俱乐部是俄罗斯人开的俄罗斯人也就是上海人叫做的‘罗宋人’这些罗宋人,就是当时俄国什么革命时流亡出来的一些地主贵族这些人在上壕住脚以后,就称自己是俄国的侨民,简称俄侨这些人在上海有的事业有成,混得还不差;但不少人混得平平淡淡;也有一部份人潦倒在上海滩,整天酗酒,手捧伏特加烈性酒,套在嘴上‘吹喇叭’,喝得铭叮大醉后,睡在马路上弄堂里发酒疯;有的还互相开起拳击,就是叫开‘鲍克兴’,双方都打得个鼻青眼肿,这些也就是上海人称之为,‘罗宋瘪三’的那一部份人俄侨俱乐部就在福熙路上,马勒花园西面,我们住的这七十弄的北面这里原来是外国侨民一座很大的两层楼花园别墅,现在实际上是一个夜总会在上海有点成就的白俄,经常聚在这里喝茶喝咖啡吃大菜打牌聊天谈生意跳舞,有时还看俄罗斯姑娘的歌舞表演俱乐部底层是一个可以容纳百来人就餐的西餐厅,二楼是摆着十几只小圆桌的咖啡厅看歌舞表演是在别墅西面临时搭建的很大的芦席棚里------”
家兴一回嘴事情就来了密夏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敢回他嘴的人还没有生下来呢,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就举起右手在家兴头顶,狠命地连敲了好几个“麻栗子”家兴被敲得头脑发晕,人几乎站不住要倒地了家兴自来到俱乐部干活已三个多月,钱多钱少不说,干什么累活脏活他都忍了,从不发半句怨言可今天他实在忍无可忍,竟然把还在手中的那只杯子,重重地摔到了厨房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然后他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号淘大哭了起来家兴的这个举动,既出乎厨房里的师傅们的预料,也出乎密夏先生的预料
排在家兴前面的蒋师傅回过头问家兴:“阿弟你是第一次领工资吧,能领多少钱?”
“谁离开?”君兰问
这些暂且不表,还是说说今晚四个人会面时的情景天还没有黑,姑母是结婚后第一次来到家兴家,她就惊叫了起来:“家兴,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连眼眶也凹进去了!”
兰珍姐姐出嫁刚满月,家中就出了这种天大的事这李家的女婿叫王坤生,王坤生是家兴母亲嫡亲妹妹的儿子,比兰珍大三岁,浦东农村人的说法叫“男大三金银山”,从年龄上说是和兰珍最般配的
“说得再具体一点你的生活一定很重,否则不会把你累成这个样子”君兰用猜测的语气说着
“叫你声管理员先生,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你把气发在我们的头上倒也罢了你今天发到了李家兴头上,是一点道理也没有而且你出手又那么重,小青年的头是可以这么打的吗?再说他今天又做错了什么,你凭良心说,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蒋师傅说的这么几句话,总算为家兴出了口气
原来昨天是这样的:轮到家兴时,俱乐部里的女会计把一只长方形的工资袋放到家兴面前,还递过一支笔说:“小阿弟,在这工资表上签上你的大名”家兴兴冲冲地接过工资表,拿起笔,把李家兴三个大字端端正正地落在了这张工资表上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领工钱,是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的报酬,心中是暖乎乎的然后,他又从女会计手中接过工资袋,把里面的钱币倒在手上,把手中的全部钱币数了又数,连数了四遍,就问女会计,说:“我一个月工资全在这里?你是不是算错了,少给了?”
“家兴,余老师问我你还去不去学邢学?”君兰一面看看丽绢,一面问家兴
那天晚上,正是阳历十月,天气由热转凉吃过夜饭,君兰来找家兴,丽绢也放工回来,三人聚在家兴家客堂里
那个人穿一身香烟纱的短衫长裤,歪戴铜盆帽,戴一副黑眼镜,
家兴的爸爸被他们带走,说是被关在一个黑房间里至于是关在什么地方,家兴的爸爸一直也没弄清楚老人家被关在那里,每天有人来送给他吃两顿饭,还不断有人来恐吓他,要他交代抗日份子的下落家兴的爸爸确实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好回答他们一句话:“真的不知道张荣的去向”
第十八回家兴成才消变泡影无奈放下书包卖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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