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轻轻地贴伏在琴键之上,双目微闭。
下一刻,双臂微微一沉,像是有一道温柔的海浪卷过,一阵沉静如水的琶音响起。
贝多芬升c小调奏鸣曲第一乐章!
缓缓起伏的短琶音,营造出一种安静之极的氛围。流动的音乐,却能带给人一种更加深沉的安静。这种看上去明显违和感的事情,却在这一刻最自然不过的发生了。
刚刚欣赏完一首巴赫的复调,神清气爽的众人,此刻又被这奏鸣曲中的安静,带入到了一个更加深沉的平静之中。
他们中的有些人半闭着眼睛,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音乐的氛围之中,有些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扬的双手,欣赏着它在琴键上的一起一伏。
在这一刻,没有人再会去想起“考试”这码事。剩下的,只有纯粹的欣赏音乐。
在这之前,他们可能根本不会想到,在这样一场校级的、入学考试的情景之中,居然可以听到这样的《月光》!
是的,这首曲子他们已经听过了千百遍,甚至有些听烦了,听够了。但是没办法,这首曲子太有名了,太多准备入学中音的学子,都会花很大的力气准备一首“名曲”,而《月光》作为“名曲”中的代表,无疑名气够大,也够响,成为众人的首选就不奇怪了。
但问题是,从他们的角度来听学生的演奏,那简直就是毛病一大堆,再美的曲子,弹的不好也是白搭,他们都是报着挑毛病的心情去听的。
可是现在?
这样的一首《月光》,让他们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来。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挑毛病了,他们的精力,都放在欣赏上了。
这首《月光》,从它的第一个音符响起的那一刻,就再次告诉了这七位钢琴权威一个事实:这首月光。完美到无懈可击!
甚至,就连最短板的乐器——那架老掉牙的星海118,此刻也像是重新换了一架琴一样,所发出来的完全不是那种难听刺耳的声音,而是优美华丽,如同顶级大斯坦威般明亮的琴声。
如果他们理智客观一点,将注意力集中在琴声的变化上,或许会发现这一点。但很可惜的是,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第一时间。就被楚扬的演奏所吸引了。从第一首曲子开始,便是如此。
“咦,是谁在演奏月光?”中音的教学楼走廊里,正夹着一本琴谱,准备去上课的外教卡伦,突然听到了一阵温柔如水的琴声。而这琴声,正是从他身边的教室一侧传出来的。
中央音乐学院也有外教,一般都是从米国、俄罗斯等这些国家挖过来的高级音乐人才。卡伦就是其中的一员。
卡伦毕业于米国柯蒂斯音乐学院,这个传奇的音乐学院。培养出了诸多大音乐家,包括华夏的朗朗,在经历了中央音乐学院的学习之后,都来到这里进行深造。
卡伦以前是米国费城交响乐团的钢琴首席,因为仰慕华夏文化,所以来到了中央音乐学院。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一方面醉心于华夏文化特别是华夏民族音乐,从中吸收了不少的养份,另一方面,他也对华夏的艺术教育体制。有了一个更加深入的了解。
同身在华夏的音乐教师不同,卡伦看待华夏的钢琴教育,有他自己的视角。在他看来,这个新兴的,正在飞速发展的国家,单纯在钢琴教育这一块儿来看,正处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
诚然,这个国家有着全世界都无法相比的庞大的学习钢琴的人群,整整八百万的琴童。老实说一开始的时候,卡伦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要知道,这样多的人学习钢琴,在米国这个人数差不多能够抵上一个大一点的洲的人口总数了。
但当他进一步了解到华夏钢琴教育的现状之后,卡伦却发现,所谓的八百万琴童,大多数根本算不上真正的钢琴学习者!
他们处在一个极为糟糕的环境之中:糟糕的乐器,糟糕的钢琴老师,糟糕的考级体制,好吧,卡伦在此之前,真的没有见过有任何一个国家,在钢琴教育上是如此的参差不齐,泥沙俱下!
在米国,真正从事职业钢琴教育的老师,都是非常优秀的钢琴人才,他们本身就是钢琴家,获得过权威的音乐机构认证,同时参与大型演出实践。而在华夏,大多数钢琴教师,特别是那些小城市的钢琴教师,简直糟糕透了。他们本身就没有经历过正规的、严格的、规范的钢琴教育,尽管在卡伦眼里,这些所谓正规的、严格的、规范的钢琴教育也是问题重重,充满了教条、死板等问题,但毕竟基本的东西还是正确的。可是那些低劣的老师,他们甚至连基本的触键方法都是错误的,甚至连一首稍稍难一些的奏鸣曲都无法演奏,有的仅仅拥有车尔尼599中期的水平,就可以去教那些初学者。卡伦看到这样的情况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太疯狂了!
套用这个古老国度的一句老话:这完全是误人子弟!
而在这里,华夏的钢琴教育的顶级机构,卡伦在这里也看到了很多让他不习惯的问题。比如他们习惯于演奏那些大型的、难度高的曲目,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小小的框子内,不愿意去研究那些不知名钢琴家的作品,他们甚至从来不演奏那些流行的钢琴作品,更不用说演奏一些即兴的爵士和蓝调了,还有他们国家的流行歌曲、民族音乐,这些在卡伦看来,都是非常棒的东西,但他们从来不去弹。他们每天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李斯特,肖练,贝多芬,鲁宾斯坦……当然,还有无止无休的考试、考级、比赛。
天呐。难道钢琴在他们这里,就是为了比赛,或是炫耀自己技巧的一种工具吗?要知道,钢琴是用来演奏美妙的音乐的,不是用来展示技巧的。
好在,卡伦在这里还是拥有比较高的自由度和受人尊敬的。这里的人对外教都非常崇拜,在这里他能够获得在米国无法得到的尊敬和礼待,他每次讲公开课,都会有很多的学生来听,有不少还会主动跑过来和他合影。卡伦很喜欢这种感觉,这也是他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
米国不是天堂,米国的经济这些年已经在衰退了,这种衰退也影响到了艺术界,卡伦原来所在的费城交响乐团。在他离开那里到华夏之前,已经几个月没有一场像样的大型演出了,赚的钱也不是很多,甚至不够维持他的生活,无奈之下他才只得来到了华夏。而他发现,这里的人们对严肃音乐的兴趣正在渐渐增加,他们愿意花上不小的一笔钱,走进音乐厅去听一场音乐会。他的钢琴独奏在燕京举行了几次,也都非常受欢迎。这让他感觉很好。
但他也不只一次在公开和半公开的场合和他的华夏同事们说,华夏的钢琴教育体制太落后了,太死板了,这样的体制下教育出来的,只能是一群会弹琴的机器,教不出大师来。但很遗憾。他们虽然表面上对自己的话很赞同,但一转身,依然在重复着之前的事情。这让他感到非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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