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的木雕窗旁,灯笼的火光被红纸映出红光。
“沙!”垂帘被猛地撩开,头发随意束在头顶的郭绍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杨士良忙弯下腰,抱拳道:“官家,值守辽国使者行馆的人是枢密院的官吏安排的。”
“什么人干的事?”郭绍问道。
杨士良道:“禁军幽州都有几个人正好今晚值守。幽州都是以前收的河北义士,这些人深受契丹人之害,家破人亡一心报仇者不在少。现在河北全境已收复,但他们对契丹人恨之入骨,风闻大许与辽国议和,便自作主张行刺,目前看来并无指使者。”
风吹得灯笼里的灯光摇曳不定,让郭绍脸上也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杨士良沉声道:“官家仍在澶州,他们竟敢在天子跟前擅自用刀兵,实在大罪难逃。”
郭绍不动声色道:“中原与辽国多年交战,仇恨血债理不清。幽州都的将士就算为家仇私自行刺辽人,本也可法外容情,但死在他们刀下的禁军守卫怎么说?”
杨士良听罢躬身道:“待枢密院的人刑讯,奴婢便这样对他们说。”
郭绍皱眉挥了挥手。
……行馆里弥漫着腥味,房里一片狼藉,内外已被军队看住,等着礼部的文官过来与辽国使臣打交道。
刺客被抓走,萧思温这时才镇定下来,掏出手帕轻轻蘸脸上的血迹,拿下来看手帕。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颇有些感激地用契丹语对杨衮道:“今日若非杨府事在场,我们的性命就此休也。”
杨衮以手按胸,满脸诚恳地正色道:“昔者平夏之战,下官等与党项军以多击寡,大败,损失惨重。若非萧公出面相护,下官岂能活到今日?”
萧思温叹道:“患难之时,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杨衮道:“今国事维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咱们只能坦诚相待,方能共渡难关。下官从来都很敬仰萧公。”
萧思温看着杨衮的眼睛,点头道:“吾妻(辽太宗之女燕国公主)常常提醒我,在大汗跟前为太宗后人说话。这次老夫若能太平无事,定择良机在大汗跟前举荐杨府事。”
杨衮神色激动,忙道:“多谢萧公栽培。”
这时门外有人用汉语喊道:“卢侍郎到。”
一身乌纱红袍的卢多逊走进屋子,四处看了看,抱拳道:“诸使换个地方安顿,这里自有人收拾。请!”
萧思温等人遂跟着卢多逊出得门来,从一条挂着灯笼的走廊去院子另一边。萧思温道:“既然许国皇帝在澶州,为何有人杀进行馆来?”
卢多逊转头道:“实不相瞒,此乃大许朝廷内部的人所为,实在防不胜防;但请萧公务必相信,这等偷偷摸摸之事,绝非朝廷决策!萧公应知,许辽结怨日久,互有血仇,便是官家也没法轻易化解。”
卢多逊又长叹一口气,看了萧思温一眼,目光从杨衮脸上扫过,“此番议和,实非易事,大许朝廷反对者不少矣。”
萧思温不动声色道:“只要不必分兄弟高下,别的事都好商议。”
卢多逊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萧公若如此想法,恐怕议盟之事要泡汤了。”
一行人已走到另一栋房子,卢多逊抱拳拜道:“时辰不早,萧公与三位使者早些歇息。本官先告辞,明日一早再议。”
萧思温等人也回礼道别。
“嘎吱!”几个人走进屋子里,便把木门闩上了。
杨衮沉声道:“光景不对,若是议和不成,两国继续交战,恐怕我等要从这龙潭虎穴回去、难如登天!”
另外两个副使面露惊惧之色,其中一个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许国朝廷不必如此失信。”
杨衮道:“没听那姓卢的官儿说,许国皇帝也不能轻易化解仇恨,绝非朝廷所为!”
萧思温把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地砖走了两步,思量许久。他抬起头时,见窗户外黑漆漆看不起藏着什么,黑暗中的灯光黯淡,就好像鬼火一般。
若承认“敌国兄弟之义”,萧思温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他回去就要背起骂名和黑锅。若不答应,不仅回去无法对大辽当政决策者交代,而且眼前就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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